第七十六章 祭酒故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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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在度过嘉兴关之后,便算是进入了关内。虽此去燕京还余千里之遥,但所有人都松下了一口气。

从嘉兴关一路到双城防线,遍地都是战后的遗迹。有陷落的村庄,有被叛军屠杀的万人坑,还有路途上数不清的平民尸体。

原本奉旨归京的征西军,沿途捡着尸首,就地埋了起来。

就这样,征西军足足多走了两个月才最终返回了中州大地。

他们走过双城,尚且能看见战争遗留的痕迹,但越往前走,这痕迹也就越不明显。大军一直走到双城以东之后,只见周遭一片祥和,并无丝毫战乱的踪影。

时值年尾,战后的中州渐渐开始热闹起来。三十多万征西军奉旨暂时驻扎在燕京城郊的赵村。兵营绵延百里,场面煞是壮观。

有许多附近的百姓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不由地前去赵村凑热闹。甚至有不少百姓见征西军衣衫单薄,军粮单一,竟自发地将家里多余的棉被和玉米、粗粮饼子送到军营中去。

即使是未曾上阵杀敌的人们,也都明白在遥远的西境曾经发生过多么惨烈的事情。这些平头百姓们不善言辞,只自顾自地从手中的篮子里掏出馒头、玉米来,硬塞进士兵们怀中。这或许是他们用来过年的粮食。那些士兵们也不懂道句谢,拿起来便大啃着。这或许是他们一年多来头一回吃到家乡的馍馍。

战争不带温度,而人心向来不是如此。

皇帝的御诏很快便传到赵村,无非是些慰问的话,诸如:征西军如何辛苦,今日大胜,朕甚感宽慰。念诸卿舟车劳顿,遂遣景太尉携补给物资分发与征西军。待全军修整完毕,便召将领入宫觐见。

海月听完荀彻转述的诏书,抬眼问道:“师兄,那景太尉何时来赵村?”

“约莫明天吧,今天都已经这么晚了。”

她站起身,样子像是有些烦闷:“师兄,我可否告个假?”

荀彻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只见海月叹了一口气道:“我想今夜回祭酒住一晚。”

“明日待景太尉来过了再回去也不迟。你如今是御笔亲封的骠骑将军,又不是一般的无名卒,怎能说走就走?”

海月默了良久,又开口道:“师兄,你可知道,我在嘉兴关的废墟里发现一个秘密。当年长城守卫军的统领徐尽扬向京城发了数十封急报,却全被景太尉斩下。”

荀彻大惊,道:“景太尉缘何这样做!?嘉兴关死伤惨重,连同雁北也尽失敌手啊。”

“师兄,朝堂之事是你我从未踏足过的。可是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师兄的嫡兄,似乎与景太尉私交甚好。”

荀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默了良久,道:“海月,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切莫再向旁人讲起。”

海月蹙起眉头,轻声道:“师兄,叶清桓于我曾有大恩。我这一生若能再为他做些什么,也就只有这一件了。”

“月儿,那我问你,你如今能做什么?你一个新封的骠骑将军,难道就急着要去拔出这大明朝堂上最大的一棵大树了吗?”

胸腔里突突跳动的炽热骤然冷却,她垂下眼帘,心中有些懊悔将徐尽扬的书信交给了景唐。即使她印象中的景唐正直无私,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弹劾自己的亲生父亲。

荀彻静静看着她,心里却下了决心。他放缓了语调道:“海月,我知你无心朝堂。等到我们入宫觐见之后,你便向陛下请辞军职。朝堂之事有如污泥,我不想让你沾染分毫。”

海月静静点了点头,眼中如剑一般的目光却许久不曾消逝。

第二日日上三竿,赵村外面终于迎来了一列华贵无比的轿辇和车队。

军中有职级的军官皆出村迎接这位太尉大人。场面浩浩荡荡,一看便知是有达官显贵出行。

海月站在人群之中,冷眼看着远处的轿辇上下来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他有着与景唐颇为相似的容貌,气质却颇为不同。尤其是二人站在一起时,那差距便更为明显。

只见景唐率先迎上去,却以同僚之礼欠身作揖,并不行大礼。她仔细一听,言词之间也颇为疏远。

那景太尉似乎并不在意。他脸上带着温和慈爱的笑容,一口一个唐儿地唤着,十足是一个疼惜长子的慈父形象。

待他话完家常,才接见景唐身后的一干武将。

倒不愧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臣,脸上始终带着以假乱真的和蔼笑容,对荀彻和海月等人嘘寒问暖,直叫人听的几乎掉下泪来。

到了临时军营大帐里,这位大人看着周围朴素简陋的摆设,连连摇头道:“这地方可如何得了?这要传出去岂不寒了天下将士们的心?不行,今日诸位便先住到我家去。明日上朝时,我便奏禀天听。”

荀彻微笑道:“多谢太尉好意。只是我们常年在外行军打仗,如此已算是好的住所了。既然陛下已颁下了旨意,我等便在赵村候旨。”

只见景太尉一脸惋惜,道:“元帅在外实在辛苦。我今日来也不是空手,除了过冬的棉被棉衣,还带了好些佳肴美酒,只待元帅一同享用。”

景唐在两人身侧坐下,面对许久未见的父亲,他竟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情绪。他拢了拢衣摆,垂下眼帘恭顺道:

“父亲,儿子此番去过几趟嘉兴关,收了好些晋合兄的遗物回来。父亲不是常说想赏一赏他的诗词?”

景太尉的神情丝毫未变,他满脸慈爱道:“好极,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还能有幸拜读状元郎的诗词。”

景唐低下头来,再未做声。即使他年少聪慧,论起心机来,也从不是他父亲的对手。这一次试探已经足够了。再多的,未免会打草惊蛇。

海月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俩,并未看得出这二人对弈之后的残局。

荀彻礼节性地与景太尉交谈许久,直到午时才道:“太尉大人,赵村虽只有粗茶淡饭勉强能够招待大人。如若不弃,请就在此处用膳罢。”

只见景太尉朗声一笑:“哪里。元帅或许不知道,我也是白衣出身,从便是吃玉米面馍馍长大的,哪里还将就吃食。只要一碗白粥一碟菜便够了。”

荀彻也笑道:“那便委屈大人尝尝我们军中的伙食究竟如何了。请。”

席间,景太尉坐于上席,却始终不忘与同桌的将领交谈。每说几句话,他总是带着笑容与离他最近的荀彻低语两句,两人看起来十分亲密一般。

海月正心不在焉地啃着手中的薄饼,忽而被景太尉点了名:“听说这一次,陛下新任的骠骑将军立了大功?”

她放下手里的饼,面向景太尉的方向略一颌首道:“末将不过略尽绵力,太尉大人谬赞了。”

“谬赞?骠骑将军也太过自谦。谁不知祭酒镖局的镖头项楚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两位将才一位帅才,若是九鸩国师还在朝堂之上,也想看到如今他预言成真的局面罢?”

“预言……也终究只是预言罢了。”海月垂下头来,试图终结他们之间的对话。

而景太尉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机会,又道:“非也。此番若非白狼镖队,此战我军如何能如此快速地获得支援,最终取得胜利?”

“祭酒镖局虽是江湖门派,却也是大明子民,当尽绵薄之力。”

“若不是九鸩国师当年的预言,项楚尊师如何又能接下这桩原本就没有生路的差事?”

他方才说完这一句,便露出一个自嘲一般的笑意来:“扯得太远,让将军见笑了。人老了,自然有些糊涂,众位莫放在心上。”

海月也随着笑了笑,样子像是并未放在心上一般。心下里却有些五味杂陈。如今她面对的,是比战场上的敌人还要阴险的存在。三两句闲话之间,竟将她心绪挑拨地颇有些凌乱。

论起攻心,寻找对方的弱点切入方为上策。

她稳了稳心绪,故作随意道:“听说……陛下三关之战之后派来的巡西使,原是平安府的人?”

京城里的人皆知当今的太尉大人本是一介布衣,偶然考入平安府中做了一谋士,才走上仕途。而皇帝派往西洲的巡西使黄新汉,也曾是平安符中的谋士。这句话既未点明黄新汉与景太尉有直接关联,又将问题的根源抛到了平安府,可谓一针见血。

景太尉果然脸色有些微变,望向海月的眼神里也带上一层寒霜。

“他,或许是平安府这么多年来出的第一个蠢材。”

海月轻轻笑了一声,在景太尉听起来竟无比刺耳。

“黄新汉大人,并不算是个十足的蠢材。相反,他十分聪慧,只不过用错了地方,将那点聪慧全部用在了对付自己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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