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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床边站了一会,等不到她说话,出去了。

章一没有睡着,梦魔的一双手差点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她还记得白天母亲说过什么。她说,要想知道一切,就去问钟闵。

她下了床,打着赤脚,去钟闵的房间。夜又深又静,只有她还拖着长长的影子。房间的门开着,只有书房里亮着灯。她闪身进去,轻悄悄地,身子贴着墙,一点点往前移。她停在了明与暗的交汇处,鬼魅般窥视着书房里的人。

原来,钟闵也是要抽烟的,并且是用左手的,抽烟时还会不自觉地皱点眉头。原来,他的鼻子是挺而直的,侧影是那样有立体感的。他指尖开着一朵花,另一手放在触"板上,旁边的玻璃烟灰缸里躺着两"半残的烟,仿佛是摁的人被什么牵动了心事,手下留情,以致它们现在还能幽幽地腾起一股鬼影子。他的手腕上,有一块iwc大师手制陀飞轮,这点连她都知道,镂空与花纹,机械与艺术品。他回来这么久,却还没换衣服,在家他会穿家居服,是土耳其有机棉的。而正式装,他似乎永远只穿经典黑白灰。她伸一"手指到嘴里,放到小虎牙下面。原来是熟悉的,也是痛的。

他终于发现了她。烟灰缸里又多了一"半残的烟。她从"暗里走到他面前。他终于问:&l;有事&r;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抽过烟的原因,总觉得他的声音是芳香而微呛的。她盯着一息残存的烟说:&l;我今天见到我妈妈了。她后天要结婚了。巧的是,她要嫁的人是我同学的爸爸。&r;她把视线投到他脸上,&l;你知道吗&r;

他很快回答说:&l;我知道。&r;

她只觉得喉咙里干,却连口水都不敢往下咽,&l;那么,你是一直都知道她在哪儿的&r;

他仍旧回答说:&l;是,我知道。&r;

她握紧了手,长指甲刺进"里去,满心满手都是排斥。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泄露出什么东西,&l;你为什么不告诉我。&r;

&l;告诉你,结局也与今天一样。&r;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只是看着她一个人苦苦受伤挣扎。他轻描淡写,&l;早与迟,又有什么关系&r;

她终于忍不住了,&l;怎么没有关系如果早一点,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了。是你,一定是你用了卑鄙的手段,逼着她走,逼着她撇下我,好让你趁心如意。&r;她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掘开了泉眼,不断往外生出力气。她拽步上去,把他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扫到地上,借着那示威一般的乱响,跳起来冲他喊:&l;我偏不让你如意&r;眼泪流进了嘴里,舌尖发涩,她说得更急更响,&l;你以为那样我就死心了我告诉你,我不我绝不&r;

正文15放手

钟闵依旧坐在那里,只是看着她。一时间,因为她方才的大吵大闹,显得静极了。她也不知是因为被漠视而下不了台,还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简直同撒泼无异,总之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她努力平复下来,&l;你为什么不说话。&r;

钟闵只说:&l;我等你安静。&r;

仿佛又回到之前,她千方百计地激怒他,而他不为所动。她觉得自己正被莫名其妙的情绪控制,不知不觉中又抬高音量,&l;我已经安静了,你快说&r;话出口又立即意识到了,下意识将脖子缩了缩。

钟闵的脸如同这夏夜,沉而静。他说:&l;你仿佛认定这一切是因为我的缘故。两年前的情形你应当还记得,那时你急需一个栖身之所,我不是没有陈述利害关系,是你自己选择要留下。我只有一个意图,简单而明显,你也清楚,因此想方设法地保全。于是我让了步,答应留你到十六岁。至于后来发生的那件事&r;,他顿了一下,&l;虽遂了我的意,到底是伤害了你,也算我违约在先,因此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并且,协议提前终止,哪怕是现在,你都可以任意离开。&r;

章一的脸一点点褪去血色。他说得都对,可这中间,明明被他忽略了很多,那很多是什么,她不愿去回忆。

&l;至于你妈妈&r;,钟闵说,&l;我本不想谈她,不过没关系,因为这绝对是最后一次。章一,你一直很聪明,比两年前更甚,也难怪你会质疑。那个女人,你是否真的了解她但我可以保证,绝没有逼过她。抛下你投奔新生活的确是她本人的决定,而我,不过是给出选项由她选择罢了。从始至终,她如此,你亦如此。&r;

&l;我不信&;&;&r;章一喃喃地。两年前,他与母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绝不是他三言两语这样简单。她往后退了一步,&l;我的妈妈,我了解的。那么多年,在最最心酸艰难的时候,她都没有抛下我。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是&;&;我不信你,不信&;&;&r;

钟闵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l;你可以离开,可以去求证。&r;

她想起母亲白天的态度,心中如"入一把螺旋锥,直绞得面目全非。她连声音都是痛苦的,&l;没有用,有你施压,她仍不肯认我。&r;

钟闵苦笑了一下,&l;难道真要我写一纸文书,证明你确实是被我扫地出门,只有她膝下可投&r;

他往前一步,站到她面前,语气非常温柔,仿佛是两年前,贴着脸问她,&l;你的要求我都满足,我的呢&r;但隔着从中间往外晕染的灯光,隔着地上琉璃花般的破碎,他只是说,&l;明天就去找她吧,一切仍由你自己选择。我一向说话算话,唯一的一次,是情非得已。&r;不知为什么,她突然间又流下了泪。也许是因为他终于肯放手还她自由,也许是哭得太多,泪腺故障不受控制。也许,"本就是无缘无故的。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在那,平淡地说出来,连决定这个词都谈不上。一切开始得太快,也结束得太快,仿佛她还没有来得及真正的怎么样。

他伸出手拭去她的泪,&l;乖,别哭。&r;她泪流得更凶了。方才那个人是谁这才该是他。她一点点变僵硬,她已经分不清了。也许明天一早醒来,她还是十四岁的自己。也许她仍旧对他颐指气使,这个结局是她自作聪明臆想出来的,实际一切都不过是场梦。是的,她情愿这是个梦。

然而这一切竟都是真的。天亮时,他亲自送她。在车上,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司机停了车,他看都没有看她,&l;去吧。&r;她下了车,头不回地往住宅区里走,她昨天才来过,因此被放了行。也不知走了有多久,隐约听见身后有狗叫,连忙回过头,就在转头的那一刻,远远看见一辆黑色汽车顺着住宅区外围路开走了。有人在问:&l;怎么哭了&r;是一位老""牵着条蝴蝶犬,原来是真有狗的。她有点措手不及,&l;我怕狗。&r;那""笑着说,&l;这么小的狗也怕吗&r;她用手去揩泪,只是点头。

那狗其实是很可爱的,尤其是一对花哨的大耳朵。它冲她叫一声,摇摇尾巴,证明自己的纯良无害。老""说:&l;这狗跟人一样,混熟了就好。来,你牵着吧。&r;说完要把项圈绳给她,狗也拿亮晶晶的眼睛瞅着她。她看着也觉得喜欢,就接过了。哪知道它比外表看起来强壮,撒开腿就往前跑,前爪刨,后爪蹬,仿佛不沾地的。这下成了狗牵着她疯跑,她怕肚子疼不敢跑太快,又不敢丢手,因此身子往后倾,边跑边拽。最后总算停下来,还是因为它看见了另一条狗,立刻就要蹭上去,她只好握着绳子,眼看两只狗在一堆厮闹。她看着看着就觉得很有趣了,狗们在折腾什么她不懂,但只看这情形,就知道它们很快乐,于是她也跟着快乐。

那老""走过来了。她把狗还给人家,说谢谢。老""又问她住哪一家,邀请她去做客。她指着一栋房子说,&l;去找人&r;。老""说:&l;那家啊,听说要办喜事了,最近客人总是很多。&r;她点点头,说再见。又去给狗说,狗抬头冲她叫一声,算是答应了,又自顾自折腾去了。

她走到那栋房子前,按铃。有人隔着铁栏门问她,&l;你找谁&r;她报上母亲的名字。那人说,&l;太太一早出去还没回来,怕是还要一会,你要进来等吗&r;她说:&l;我就在这里等。&r;那人见如此也不多言,回头进去了。

夏天的早晨,只要暑气还没上来,是很干净而清爽的,因很快要被吞进炎热之中,愈显得珍贵了。从铁栏门进去,有两块很大的草坪,是已经浇过水的,养护得那样好,""绿得让人心痒难耐。房子就在那绿的视野里凭空擎出来,仿佛咕嘟一声冒出的胖蘑菇。远远望过去,看得见最顶层全玻璃顶的花房,隐约从里面透出一点花和叶的颜色来。

章一等得有点久了。云太厚,太阳在半空里费力地扯开一道口子,"下太阳光来。她穿着牛仔裤不怕脏,就在铁栏门外面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接着等。其实门外面也是打扫得很干净的,"本连块石头都找不到。她的眼睛在地上搜寻了半天,找到一块,不能说是石头,是石籽。她拾起来,在地上轻轻划,不敢用力,怕留下白色的划痕。她一笔一划,好像在重复着写两个字,然而写得是什么,因为看不见,连她自己都是不知道的。终于听见有汽车声音,她慌忙站起来,将手里的石籽远远地丢出去。身后的铁门哗锒锒向两边打开了。她依旧笔直地站在那没有动。

司机老远已经看到她站在靠中间的位置,但后座里的人没出言,他也不敢多嘴,依旧把车往前开,将方向盘轻轻往外打了一点。

章一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平稳地驶过来,再眼睁睁地看着后轮胎贴着自己的脚尖擦过去,滚进铁门里去了。她只是呆了一下,然后跟着车子后面进去了。车在车库前停下,她垂手站在后座门前等着里面的人出来。车门打开,她不得不往后站,因为差一点打中她,而她等的人连眼神都没有停驻一秒。她依旧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章凤姿进了房间,第一句话就是问菲佣,&l;少爷还没下楼&r;那菲佣有些年纪了,答是,另有人送过花茶来。章凤姿接过来,饮了一口,依旧是和那年老的菲佣一问一答,说的是先生和少爷,说完了再捡旁的不相干的事说,一杯茶喝得见底,报纸也回来看过了,因此便起身上楼。不想转过身发现一个女孩苍白着脸挡在前面,站得很直,不过依旧晃了一下,她视而不见,从旁边绕过去,走了两步,却又出现在面前。如此三次,她终于说,&l;如果你是来预祝我婚礼成功婚姻幸福,我可以接受。&r;

仿佛是太久没有说话,章一一开口,竟像不会说话了,&l;他说放我走,由我自己决定&;&;求您留下我&;&;恳求您&;&;&r;

章凤姿想到方才从区大门进来时见到的,眼神变得非常奇怪,&l;他真的肯放你走&r;

章一怕谁不相信似的,念叨一般地说,&l;他说不要我了&;&;不要我了&;&;&r;她怕惹眼前的人不快,不敢喊妈妈,开始哀求,&l;我会很听话&;&;如果您不想见到我,我可以去读寄宿&;&;只要您不愿意我就绝不出现&;&;我只是很怕,求您,让我呆在离您最近的地方&;&;我保证不会让这里的人不愉快&;&;&r;

房间里不知何时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其他人自动回避了。章凤姿看着章一,两年不见,她都有些认不出了。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个糯米团似的小人,整日黏糊着自己,如今已这样大了。她长高了,头发长了,整个人似一朵花,只是等着什么人来,马上就要绽开。

章凤从嘴里吐出一串冷气,落在了花上头,立刻起了一层薄霜,&l;说什么都不行。哪怕真是他不要的,我也要不起。&r;她的一只腿已经迈出去了,&l;如果你愿意,明天可以去凑热闹,以后,就不要再来了。&r;

章一整个人都被那层霜冻住了,变得透明,看得清里头的血管,收缩的,乌青的。所有的温度从她身上抽离了,她浑身的肌",包括唇肌,都在战栗。是的,战栗,一种抵御寒冷的自然反应。她又开始等,等着自己在这夏日不断升高的温度里化成一滩水,再一点点蒸发,从此消失殆尽。

但是没有。因为已经有人来赶她走。好像是方才一直在这房间里头说话的一个人,对她说:&l;请回吧。&r;

她从房子里走出来。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她抬头去看,把眼睛里头的一汪"体蒸干掉,但是蒸得太过,刺痛了,想必是眼睛涸了,裂了。她埋下头,极缓慢地往前走,她怕一不小心,就从身体里泄露出什么,打湿了影子,让它变成哭泣的影子。

章一不知道,有一双眼睛,从她在铁门外出现就一直注视着她。他看她蜷缩在那,整个人静止得如同一个点。然后,那个点站起来了,在那块空地上,仿佛一下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细长的如同一条线,无声的线,脆弱得仿佛一拧就断。然而她没有被拧断,她只是被人抽出了里头的芯。他跟着她走出去。她抬起看天时,他也看,再一步步踩着她的脚印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停下来了。不远处有很大一棵绿的树。

树底下,立着一道修长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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