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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14梦魇

她母亲缓缓地回过头,再缓缓地把衣服料子从她手里扯出来。那上面有一个皱巴巴的手印,像小孩子睡着了,被人偷偷印上去的,蜷曲的,没有舒展开的。她母亲轻声地,一字字地说,&l;我不认识你。&r;

她的眼淌下泪,嘴却在无知无识地重复,&l;妈妈,我是章一,我是章一&;&;&r;

她母亲仿佛没有听到,身子向股轻烟一样飘出去,远远地冲她身后喊:&l;小冬,你自己打车回去。&r;她这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要追,却被身后拉住了,眼睁睁看着那股轻烟发动汽车走了。

身后的人不明白地问:&l;这是怎么回事&r;

她的眼里喷出火来,要把眼前这个人化作灰烬。&l;怎么回事那个人是我妈妈她不要我却要做你的妈妈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r;

她的每一个字如同钉子般敲进了隆冬的耳里。眼前这个人抢走了她的妈妈,应当消失了才好。不能解恨,她伸出手把这个人一掌掌往后推,仿佛后面就是深渊。她一句一掌地推,&l;她想嫁给你爸爸,就对你好这些好本当是我的是你,你们父子偷走了她我还拿你当朋友你这个骗子,小偷你为什么不去死&r;

隆冬被章一的样子吓坏了。她眼里的恨如同筑起的高墙,让他永诀天日。他的身子往后栽到在花坛里。他用手撑住了,花坛是刚灌过的,上层的土是稀的。他的手缓缓收紧,像捏住了他自己的心,滑的,冰凉的,死气沉沉的。

章一像看一只毛虫一样看着他,既憎恶,又恨不得上去踩死。最终,她掉过了头,走了。但仅仅走了两步,又回来了,揪住他的衣领,似疯狂地说,&l;快带我去找她&r;

章一的母亲章凤姿坐在客厅,怔怔地出神,见到两个孩子进来,却突然间笑了。她的父亲是个小有文化的人,所以才会给她取这个名字,听上去却有些不伦不类。章一在很小的时候,曾经纠结过自己的名字,问她,&l;妈妈,小朋友问我为什么叫章一&r;她回答说,一就是唯一,独一。章一没有问过她本人那个拗口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却总是在看到或者听到&l;龙章凤姿&r;四字的时候,自豪地对人讲,&l;那是说我妈妈的。&r;

她微笑着看着章一小心翼翼地坐在她对面,不知所措。如果她的面前有任何一样反光的物体,她就会知道自己带着一张面皮,只有嘴在笑。

章一曾经最想问的问题是,&l;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r;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了。因为她的妈妈要结婚了,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她现在是何等地容光焕发。

章凤姿开口了,&l;如果你不说话,我就上楼了。&r;

章一顿时慌乱起来,她脱口而出,&l;妈妈,我很想你。&r;

章凤姿表情漠然,&l;你也不用说想我的话。因你属于世上最有本事生存下去的一类人,是我为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你应该感到庆幸。&r;

&l;妈妈,我听不懂。&r;

&l;不需要懂。你只需要维持你困惑时的表情就已足够。如果你还对我们十四年的母女之情念念不忘,就请你,把你的感情埋在心底。我有我的家庭,而你,自是不缺爱你的人。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你真要刨"问底,就去问钟闵,他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r;章凤姿站起身往楼梯走,顿住了,&l;问问你自己是否真的需要我,你会习惯把我当一个陌生人看待。&r;

蓝丝绒的沙发下像有个巨大的漩涡,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她用尽全力地挣脱开来,跨上两级楼梯,跪下来紧紧抱住母亲的腿。&l;妈妈,我恳求你,不要再抛下我&;&;&r;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l;你不知道你走后都发生了什么&;&;如果你还在,那一切都不会发生了&;&;&r;突然间她的声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l;妈妈,我要跟你在一起&r;她的妈妈终于回过头,从高处俯视着她。记忆里有相同的情景,她还记得那个小小的人说了什么。终于,她泪流满面,&l;妈妈,我错了&;&;&r;

&l;你没有错&r;,章凤姿俯下身,捧着她的脸,&l;回到钟闵身边。从此不要纠缠我,我对之感激不尽。&r;

章一绝望地看着自己深爱的母亲抽身而去。她像一滩泥地软倒在那,一点点地风化,再等着什么东西将她挫骨扬灰。她终于爬起来,往外走。出了门,回头看,房子像一个巨大的山洞口,轰隆隆一声响,好一似山崩地裂,活了过来,从里面甩出长长的白色的舌,一路往她的脚底下伸。她像见鬼一样,掉头就跑,身后有脚步声&l;踏踏踏,踏踏踏&r;追着她不放。

她实在跑不动了。撑着腰喘气。偏头看,后面那个人也在大口喘气。

她直起身,&l;你跟着我做什么&r;

&l;&;&;对不起。&r;

&l;不用了&r;,她目无表情,&l;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原谅你。&r;

隆冬往前走一步,叫:&l;章一&r;

&l;刚才我跟我妈妈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两年前,她不过是抛弃了我,而今天,她是不认我。&r;

隆冬不知该说什么,他不了解事情始末,他没有发言权,他只是说:&l;我不想见你难过。&r;

章一却激动起来,&l;我难不难过有什么关系,她都不在乎。当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在哪里,在哪里&r;

隆冬觉得自己的脊梁骨上有冷冰冰的东西在爬,&l;章一,你说的那些事情&;&;是什么&r;

她抬起头看天。这城市的天永远像被人弄污了,洗不干净。她看了一阵子,眼前发黑了,身子立不稳,连声音都跟着飘飘忽忽起来,&l;那些事情就是,她走之后,我跟了一个男人。我成了他的小情人,我以前叫他叔叔&;&;他想要我,于是我跟他亲热,跟他睡觉。&r;她笑起来,连眼睛里头都是笑意,那笑意盛不住了,往外溢,却变成了泪。&l;也许今天回去,我还要跟他睡觉。你觉得我肮脏吗&r;她突然将旁边的大丽花连花带叶一把撸下,手心里火辣辣的。她把花往他脸上砸去,&l;我就像这花,看着好看,闻着却是臭的,臭的&r;

隆冬眼望着她跑走了。他立在那,那朵花砸中了他的鼻梁,又掉下去。那几片花叶子却始终掉不下去,因为有风在吹,他知道的&;&;他的脸上一片冰凉。叶子到底落下去,他心爱的女孩看不见了。

章一记得自己上了一辆甲虫似的出租车,付了钱下车,现在一个人沿着公路往山上走。已是黄昏了,四周静极了。她站在公路旁往山下看,是城市。火柴盒似的建筑里住着一""头重脚轻的火柴棍,他们相互摩擦的热气和臭气浮在半空中。再走一段,路的两旁生得有灌木,她停下来,只有目光顺着那长长的路往上走。太阳正往西一点点地下坠。长长的路的尽头,有一片乔木和灌木,看不清,是绿的影影绰绰,突然间却裹上了红光,红光一点点往里渗,仿佛有东西从外燃进来。终于,那无数的虬扎的枝桠间,烘托出一个火红的球,是太阳,它在那里作了窠。章一突然间想要哭,太阳啊太阳,你们本是十兄弟,"杀了,单剩你一个在世上承受万年孤独。比起我,你却无畏。因你还有光和热,而我,已被扔进了黑暗与冰寒之中,永世不赦。

她到底回到了宅子里。阿姨见到她放下了手里的听筒。是回来的有些晚了。她一步步上楼,进了浴室。打开莲蓬头,和衣站在水底下,水啪啪地往她身上打,仿佛无数的手,无数的耳光。她似用光了所有的力气,顺着瓷砖滑下去,在那耳光声里哭。她都不知道自己哭没哭出眼泪,只觉那耳光拍进了她耳朵里,眼睛里。声音变得轰隆隆的,仿佛混杂着男男女女的嘲弄。她用手捂住了头。

她像一只要被人溺毙的鸽子,拿起来时,单剩最后一口气,剥去了身上乱糟糟的毛和羽。她换了睡裙,头发也不吹,把整个身子掷进了床里。

辗转。人如同被裹进了万花筒里,一滚,就是一张纷乱的像。这是一场婚礼。她在新娘的后头牵着长长的头纱,旁边有个小花童捧着戒指盒,那分明就是小时候的隆冬。乐队在奏乐,宾客在微笑,神父在祝福。她把手里的头纱一点点地收,越来越紧,终于那头纱从新娘的头顶拽下。满堂的倒抽气。她从塔一般的白婚纱往上看,新娘竟然从头往下开始消失。她大睁着眼,眼前还剩下一个空的衣架子。衣架子垮下来,她扑上去,对着美丽的白婚纱又撕又扯,这怪兽吞噬了她所依恋的。她哭着喊:&l;还我妈妈还我妈妈&r;万花筒一滚,所有的一切星星点点的消失了。

仿佛又是更小的时候。她母亲将她抱在怀里,面前有个男人看不清楚脸。那男人上前将她的脸一捏,说道:&l;好个面娃娃,舍我吧。&r;她紧紧揪住母亲的前襟,不止是怕生。她母亲却笑了,作势把她往前一送,&l;你想要,就拿去吧。&r;那男人伸手来接,她母亲却突然把她往身后一藏,啐了一口,&l;呸你也配,好歹也是我养的。&r;男人呵呵笑道:&l;也只有你养得出个野的来。&r;她母亲斜斜地走了个眼风,&l;到底你是嫌弃我。&r;那男人说:&l;哪儿能啊。&r;她母亲把她往地上放,见她不肯,就将面孔一板,甩脱了手,说:&l;一边玩去。&r;那男人咪咪笑道:&l;果真你身上有"气儿的香些,连小的都不肯撒手。&r;她母亲只管笑,攀着那男人的手臂进屋去了。

屋子前面有一棵树,树底下落了一地叶。她拾起了一片,叶大体是绿的,叶尖却黄了个三角,她把玩了一会。树底下还有一个石凳,她把叶子放上去,又去寻另外的好的叶片。屋子里有声响传出来。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将她的心捆住了,越来越细,越来越紧。她的手脱了力,几张叶片洒开来。她发现了一块尖尖的石头,捡起来,回到石凳处,握着它一刀刀往那厚实的叶片上划。屋里的声音鞭子一般抽打着她。她一下下用力地划,叶子碎成了片,看得见筋络,她却似发了疯,换过石块钝的一头,拼命的砸,砸出了绿色的粘稠的血。

四周物换星移,她的身子也跟着长大。最后停下来,门打开了,她母亲和男人从暗影里出来了,她还在拼命地砸,砸的是自己的手,连骨头都化进那血"模糊的粘稠里去了,因为那男人的脸看得如此分明。那是一张她所熟悉的脸。

章一惊醒了,一颗心剧烈跳动。四周一片黑暗,后颈里却是冰凉。她把枕头抽出来,换过一面,那一面也是冰凉的。她躺在那,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唯有最后一刻,她清楚地记得,那张脸是钟闵。是的,这一段时间以来,她甚至忘记了他跟母亲曾经的关系。这是什么母女两个和同一个男人当作笑话都为人齿冷。而这一切,竟好似天经地义的,仿佛她一生下来就该供他玩乐。

章一在黑暗里笑了笑,一种比哭还要伤的悲。

有人进了她的房间。她知道那是谁。她轻轻地闭上眼。那人俯身在她的上方,静止不动,然后说:&l;怎么还没睡。&r;

想不到这样黑他也能发现。她哪里知道,她真正熟睡的时候,会发出轻微的呼吸声,而他,数得出。

她想开口,却发现嗓子眼里堵了一片。她咳嗽了一声,&l;我做梦。&r;

钟闵一手原先是撑在枕头旁边的,这时去拨她的头发,发现全是湿的,指腹碰到她的脸,无一处不有水渍。他抬起她的头,把枕头拿下来,又去取了新的换上,说:&l;枕了湿气不好。&r;

她在心里冷笑,何必这样假惺惺地对她好,他都得到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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