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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道:〃妹妹,这可说不齐。俗语说,‘人是地行仙‘,今日在这里,明日就不知在那里。譬如我,原是南边人,怎魔到了这里呢?〃湘云拍着手笑道:〃今儿三姐姐可叫林姐姐问住了。不但林姐姐是南边人到这里,就是我们这几个人就不同。也有本来是北边的;也有根子是南边,生长在北边的;也有生长在南边,到这北边的,今儿大家都凑在一处。可见人总有一个定数,大凡地和人,总是各自有缘分的。〃众人听了,都点头,探春也只是笑。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儿,大家散出。

黛玉送到门口,大家都说:〃你身上才好些,别出来了,看着了风!〃于是黛玉一面说着话儿,一面站在门口,又与四人殷勤了几句,便看着他们出院去了。进来坐着,看看已是林鸟归山,夕阳西坠。因史湘云说起南边的话,便想着〃父母若在,南边的景致,春花秋月,水秀山明,二十四桥,六朝遗迹。不少下人服侍,诸事可以任意,言语亦可不避。香车画舫,红杏青帘,惟我独尊。今日寄人篱下,纵有许多照应,自己无处不要留心。不知前生作了什么罪孽,今生这样孤凄。真是李后主说的‘此间日中,只以眼泪洗面‘矣!〃一面思想,不知不觉神往那里去了。

紫鹃走来,看见这样光景,想着必是因刚才说起南边北边的话来,一时触着黛玉的心事了,便问道:〃姑娘们来说了半天话,想来姑娘又劳了神了。刚才我叫雪雁告诉厨房里,给姑娘作了一碗火肉白菜汤,加了一点儿虾米儿,配了点青笋紫菜。姑娘想着好么?〃黛玉道:〃也罢了。〃紫鹃道:〃还熬了一点江米粥。〃黛玉点点头儿,又说道:&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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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t;那粥该你们两个自己熬了,不用他们厨房里熬才是。〃紫鹃道:〃我也怕厨房里弄的不干净,我们各自熬呢。就是那汤,我也告诉雪雁和柳嫂儿说了,要弄干净着。柳嫂儿说了,她打点妥当,拿到她屋里,叫他们五儿瞅着炖呢。〃黛玉道:〃我倒不是嫌人家骯脏,只是病了好些日子,不周不备,都是人家;这会子又汤儿粥儿的调度,未免惹人厌烦。〃说着,眼圈儿又红了。紫鹃道:〃姑娘这话也是多想。姑娘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又是老太太心坎儿上的。别人求其在姑娘跟前讨好儿还不能呢,那里有抱怨的!〃黛玉点点头儿,因又问道:〃你才说的五儿,不是那日和宝二爷那边的芳官在一处的那个女孩儿?〃紫鹃道:〃就是她。〃黛玉道:〃不听见说要进来么?〃紫鹃道:〃可不是,因为病了一场,后来好了才要进来,正是晴雯他们闹出事来的时候,也就耽搁住了。〃黛玉道:〃我看那丫头倒也还头脸儿干净。〃

说着,外头婆子送了汤来。雪雁出来接时,那婆子说道:〃柳嫂儿叫回姑娘,这是他们五儿作的,没敢在大厨房里作,怕姑娘嫌骯脏。〃雪雁答应着,接了进来。黛玉在屋里已听见了,吩咐雪雁告诉那老婆子回去说,叫她费心。雪雁出来说了,老婆子自去。这里雪雁将黛玉的碗箸安放在小几儿上,因问黛玉道:〃还有咱们南来的五香大头菜,拌些麻油、醋可好么?〃黛玉道:〃也使得,只不必累赘了。〃一面盛上粥来。黛玉吃了半碗,用羹匙舀了两口汤喝,就搁下了。两个丫鬟撤了下来,拭净了小几端下去,又换上一张常放的小几。黛玉漱了口,盥了手,便道:〃紫鹃,添了香了没有?〃紫鹃道:〃就添去。〃黛玉道:〃你们就把那汤和粥吃了罢,味儿还好,且是干净。待我自己添香罢。〃两个人答应了,在外间自吃去了。

这里黛玉添了香,自己坐着。才要拿本书看,只听得园内的风自西边直透到东边,穿过树枝,都在那里唏哩哗喇不住的响。一回儿,檐下的铁马也只管叮叮当当的乱敲起来。一时,雪雁先吃完了,进来伺候。黛玉便问道:〃天气冷了,我前日叫你们把那些小毛儿衣服晾晾,可曾晾过没有?〃雪雁道:〃都晾过了。〃黛玉道:〃你拿一件来我披披。〃雪雁走去将一包小毛衣服抱来,打开毡包,给黛玉自拣。只见内中夹着个绢包儿,黛玉伸手拿起,打开看时,却是宝玉病时送来的旧手帕,自己题的诗,上面泪痕犹在。里头却包着那剪破了的香囊、扇袋并宝玉通灵玉上的穗子。原来晾衣服时,从箱中捡出,紫鹃恐怕遗失了,遂夹在这毡包里的。

这黛玉不看则已,看了时,也不说穿那一件衣服,手里只拿着那两方手帕,呆呆的看那旧诗。看了一回,不觉的簌簌泪下。紫鹃刚从外间进来,只见雪雁正捧着一毡包衣裳,在旁边呆立,小几上却搁着剪破的香囊,两三截儿扇袋和那铰折了的穗子。黛玉手中自拿着两方旧帕,上边写着字迹,在那里对着滴泪。正是:

失意人逢失意事,新啼痕间旧啼痕。

紫鹃见了这样,知是她触物伤情,感怀旧事,料道劝也无益,只得笑着道:〃姑娘还看那些东西作什么?那都是那几年宝二爷和姑娘小时,一时好了,一时恼了,闹出来的笑话儿。要像如今这样斯抬斯敬,那里能把这些东西白遭塌了呢!〃紫鹃这话原给黛玉开心,不料这几句话更提起黛玉初来时和宝玉的旧事来,一发珠泪连绵起来。紫鹃又劝道:〃雪雁这里等着呢,姑娘披上一件罢。〃那黛玉才把手帕撂下。紫鹃连忙拾起,将香袋等物包起拿开。这黛玉方披了一件皮衣,自己闷闷的走到外间来坐下。回头看见案上宝钗的诗启尚未收好,又拿出来瞧了两遍,叹道:〃境遇不同,伤心则一。不免也赋四章,翻入琴谱,可弹可歌,明日写出来寄去,以当和作。〃便叫雪雁将外边桌上笔砚拿来,濡墨挥毫,赋成四叠。又将琴谱翻出,借他《猗兰》《思贤》两操,合成音韵,与自己做的配齐了,然后写出,以备送与宝钗。又即叫雪雁向箱中将自己带来的短琴拿出,调上弦,又操演了指法。黛玉本是个绝顶聪明人,又在南边学过几时,虽是手生,到底一理就熟。抚了一番,夜已深了,便叫紫鹃收拾睡觉。不提。

却说宝玉这日起来梳洗了,带着茗烟正往书房中来,只见墨雨笑嘻嘻的跑来,迎头说道:〃二爷,今日便宜了!太爷不在书房里,都放了学了。〃宝玉道:〃当真的么?〃墨雨道:〃二爷不信,那不是三爷和兰哥儿来了?〃宝玉看时,只见贾环、贾兰跟着小厮们,两个笑嘻的,嘴里咭咭呱呱,不知说些什么,迎头来了。见了宝玉都垂手站住。宝玉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就回来了?〃贾环道:〃今日太爷有事,说是放一天学,明儿再去呢。〃宝玉听了,方回身到贾母、贾政处去禀明了,然后回到怡红院中。袭人问道:〃怎么又回来了?〃宝玉告诉了她,只坐了一坐儿,便往外走。袭人道:〃往那里去,这样忙法?就放了学,依我说也该养养神儿了。〃宝玉站住脚,低了头,说道:〃你的话也是。但是好容易放一天学,还不散散去,你也该可怜我些儿了。〃袭人见说的可怜,笑道:〃由爷去罢。〃正说着,端了饭来。宝玉也没法儿,只得且吃饭,三口两口忙忙的吃完,漱了口,一溜烟往黛玉房中去了。

走到门口,只见雪雁在院中晾绢子呢。宝玉因问:〃姑娘吃了饭了么?〃雪雁道:〃早起喝了半碗粥,懒待吃饭。这时候打盹儿呢。二爷且到别处走走,回来再来罢。〃

宝玉只得回来。无处可去,忽然想起惜春有好几天没见,便信步走到蓼风轩来。刚到窗下,只见静悄悄一无人声。宝玉打量她也睡午觉,不便进去。才要走时,只听屋里微微一响,不知何声。宝玉站住再听,半日又〃拍〃的一响。宝玉还未听出,只见一个人道:〃你在这里下了一个子儿,那里你不应么?〃宝玉方知是下大棋,但只急切听不出这个人的语音是谁。底下方听见惜春道:〃怕什么?你这么一吃我,我这么一应,你又这么吃,我又这么应。还缓着一着儿呢,终究连得上。〃那一个又道:〃我要这么一吃呢?〃惜春道:〃阿嗄,还有一着‘反扑‘在里头呢!我倒没防备。〃宝玉听了听,那一个声音很熟,却不是她们姊妹。料着惜春屋里也没外人,轻轻的掀帘进去。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那栊翠庵的槛外人妙玉。这宝玉见是妙玉,不敢惊动。妙玉和惜春正在凝思之际,也没理会。宝玉却站在旁边看他两个的手段。只见妙玉低着头,问惜春道:〃你这个‘畸角儿‘不要了么?〃惜春道:〃怎么不要?你那里头都是死子儿,我怕什么。〃妙玉道:〃且别说满话,试试看。〃惜春道:〃我便打了起来,看你怎么样。〃妙玉却微微笑着,把边上子一接,却搭转一吃,把惜春的一个角儿都打起来了,笑着说道:〃这叫做‘倒脱靴势‘。〃

惜春尚未答言,宝玉在旁情不自禁,哈哈一笑,把两个人都唬了一大跳。惜春道:〃你这是怎么说,进来也不言语,这么使促狭唬人。你多早晚进来的?〃宝玉道:〃我头里就进来了,看着你们两个争这个‘畸角儿‘。〃说着,一面与妙玉施礼,一面又笑问道:〃妙公轻易不出禅关,今日何缘下凡一走?〃妙玉听了,忽然把脸一红,也不答言,低了头,自看那棋。宝玉自觉造次,连忙陪笑道:〃倒是出家人比不得我们在家的俗人,头一件心是静的。静则灵,灵则慧――〃宝玉尚未说完,只见妙玉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宝玉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那脸上的颜色渐渐的红晕起来。宝玉见她不理,只得讪讪的旁边坐了。惜春还要下子,妙玉半日说道:〃再下罢。〃便起身理理衣裳,重新坐下,痴痴的问着宝玉道:〃你从何处来?〃宝玉巴不得这一声,好解释前头的话,忽又想道:〃或是妙玉的机锋。〃转红了脸,答应不出来。妙玉微微一笑,自和惜春说话。惜春也笑道:〃二哥哥,这什么难答的,你没的听见人家常说的,‘从来处来‘么?这也值得把脸红了,见了生人的似的。〃妙玉听了这话,想起自家,心上一动,脸上一热,必然也是红的,倒觉不好意思起来。因站起来说道:〃我来得久了,要回庵里去了。〃惜春知妙玉为人,也不深留,送出门口。妙玉笑道:〃久已不来,这里弯弯曲曲的,回去的路头都要迷住了。〃宝玉道:〃这倒要我来指引指引,何如?〃妙玉道:〃不敢,二爷前请。〃

于是二人别了惜春,离了蓼风轩,弯弯曲曲,走近潇湘馆,忽听得叮咚之声。妙玉道:〃那里的琴声?〃宝玉道:〃想必是林妹妹那里抚琴呢。〃妙玉道:〃原来她也会这个,怎么素日不听见提起?〃宝玉悉把黛玉的事述了一遍,因说:〃咱们去看她。〃妙玉道:〃从古只有听琴,再没有看琴的。〃宝玉笑道:〃我原说我是个俗人。〃说着,二人走至潇湘馆外,在山子石坐着静听,甚觉音调清切。只听得低吟道:

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

歇了一回,听得又吟道:

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

又歇了一歇。妙玉道:〃刚才‘侵‘字韵是第一叠,如今‘阳‘字韵是第二叠了。咱们再听。〃里边又吟道:

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

妙玉道:〃这又是一拍。何忧思之深也!〃宝玉道:〃我虽不懂得,但听她声调,也觉得过悲了。〃里头又调了一回弦。妙玉道:〃君弦太高了,与无射律只怕不配呢。〃里边又吟道:

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

妙玉听了,呀然失色道:〃如何忽作变征之声?音韵可裂金石矣。只是太过。〃宝玉道:〃太过便怎么?〃妙玉道:〃恐不能持久。〃正议论时,听得君弦蹦的一声断了。妙玉站起来,连忙就走。宝玉道:〃怎么样?〃妙玉道:〃日后自知,你也不必多说。〃竟自走了。弄得宝玉满肚疑团,没精打彩的,归至怡红院中,不表。

单说妙玉归去,早有道婆接着,掩了庵门,坐了一回,把〃禅门日诵〃念了一遍。吃了晚饭,点上香拜了菩萨,命道婆自去歇着,自己的禅床靠背俱已整齐,屏息垂帘,跏趺坐下,断除妄想,趋向真如。坐到三更过后,听得屋上〃骨碌碌〃一片瓦响,妙玉恐有贼来,下了禅床,出到前轩,但见云影横空,月华如水。那时天气尚不很凉,独自一个凭栏站了一回,忽听房上两个猫儿一递一声厮叫。

那妙玉忽想起日间宝玉之言,不觉一阵心跳耳热。自己连忙收慑心神,走进禅房,仍到禅床上坐了。怎奈神不守舍,一时如万马奔驰,觉得禅床便恍荡起来,身子已不在庵中。便有许多王孙公子要求娶他,又有些媒婆扯扯拽拽,扶她上车,自己不肯去。一回儿,又有盗贼劫她,持刀执棍的逼勒,只得哭喊求救。早惊醒了庵中女尼、道婆等众,都拿火来照看。只见妙玉两手撒开,口中流沫。急叫醒时,只见眼睛直竖,两颧鲜红,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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