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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带出〃金桂〃二字来,凡有不留心误道一字者,她便定要苦打重罚才罢。她因想〃桂花〃二字是禁止不住的,须另唤一名,因想桂花曾有广寒嫦娥之说,便将桂花改为〃嫦娥花〃,又寓自己身分如此。

薛蟠本是个怜新弃旧的人,且是有酒胆、无饭力的。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妻子,正在新鲜兴头上,凡事未免尽让她些。那夏金桂见了这般形景,便也试着一步紧似一步。一月之中,二人气概还都相平;至两月之后,便觉薛蟠的气概渐次低矮了下去。

一日,薛蟠酒后,不知要行何事,先与金桂商议,金桂执意不从。薛蟠忍不住,便发了几句话,赌气自行了,这金桂便气得哭如醉人一般,茶汤不进,装起病来。请医疗治,医生又说:〃气血相逆,当进宽胸顺气之剂。〃薛姨娘恨得骂了薛蟠一顿,说:〃如今娶了亲,眼前抱儿子了,还是这样胡闹。人家凤凰蛋似的,好容易养了一个女儿,比花朵儿还轻巧,原看的你是个人物,才给你作老婆。你不说收了心,安分守己,一心一计,和和气气的过日子,还是这样胡闹,味嗓了黄汤,折磨人家。这会子花钱吃药白操心。〃

一席话,说得薛蟠后悔不迭,反来安慰金桂。金桂见婆婆如此说丈夫,越发得了意,便装出些张致来,总不理薛蟠。薛蟠没了主意,惟自怨而已,好容易十天半月之后,才渐渐的哄转过金桂的心来,自此,便加一倍小心,不免气概又矮了半截下来。那金桂见丈夫旗纛渐倒,婆婆良善,也就渐渐的持戈试马起来。先时,不过挟制薛蟠,后来倚娇作媚,将及薛姨妈,又将至薛宝钗。宝钗久察其不轨之心,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每欲寻隙,又无隙可乘,只得曲意附就。

一日金桂无事,因和香菱闲谈,问香菱了家乡父母。香菱皆答忘记,金桂便不悦,说有意欺瞒了她。回问她〃香菱〃二字是谁起的名字?〃香菱便答:〃姑娘起的。〃金桂冷笑道:〃人人都说姑娘通,只这一个名字就不通。〃香菱忙笑道:&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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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t;嗳哟!奶奶不知道,我们姑娘的学问,连我们姨老爷时常还夸呢。〃欲明后事,且见下回。

第八十回

懦弱迎春肠回九曲姣怯香菱病入膏肓

话说香菱言还未尽,金桂听了,将脖项一扭,嘴唇一撇,鼻孔里〃哧哧〃两声,拍着掌冷笑道:〃菱角花谁闻见香来着?若说菱角香了,正经那些香花放在赤哪里?可是不通之极!〃香菱道:〃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它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清香比是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金桂道:〃依你说,那兰花、桂花,倒香得不好了?〃香菱说到热闹头上,忘了忌讳,便接口道:〃兰花、桂花的香,又非别花之香可比。〃

一句未完,金桂的丫鬟名唤宝蟾者,忙指着香菱的脸说道:〃要死,要死!你怎么真叫起姑娘的名字来!〃香菱猛省了,反不好意思,忙陪笑赔罪说:〃一时说顺了嘴,奶奶别计较。〃金桂笑道:〃这有什么,你也太小心了。但只是我想这个‘香‘字到底不妥,意思要换一个字,不知你服不服?〃香菱忙笑道:〃奶奶说哪里话,此刻连我一身一体俱属奶奶,何得换一名字反问我服不服,叫我如何当得起!奶奶说哪一个字好,就用哪一个。〃金桂笑道:〃你虽说得是,只怕姑娘多心,说‘我起的名字反不如你,你能来了几日,就驳我的回了!‘〃香菱笑道:〃奶奶有所不知,当日买了我来时,原是老奶奶使唤的,故此姑娘起得名字。后来我自伏侍了爷,就与姑娘无涉了。如今又有了奶奶,益发不与姑娘相干。况且姑娘又是极明白的人,如何恼得这些呢。〃金桂道:〃既这样说,‘香‘字竟不如‘秋‘字妥当。菱角菱花皆盛于秋,岂不比‘香‘字有来历些?〃香菱道:〃就依奶奶这样罢了。〃自此后,遂改了〃秋〃字,宝钗亦不在意。

只因薛蟠天性是〃得陇望蜀〃的,如今得娶了金桂,又见金桂的丫鬟宝蟾有三分姿色,举止轻浮可爱,便时常要茶要水的,故意撩逗他。宝蟾虽亦解事,只是怕着金桂,不敢造次,且看金桂的眼色。金桂亦颇觉察其意,想着:〃正要摆布香菱,无处寻隙,如今他既看上了宝蟾,如今且舍出宝蟾去与他,他一定就和香菱疏远了,我且乘他疏远之时,便摆布了香菱。那时宝蟾原是我的人,也就好处了。〃打定了主意,伺机而发。

这日,薛蟠晚间微醺,又命宝蟾倒茶来吃。薛蟠接碗时,故意捏她的手。宝蟾又乔装躲闪,连忙缩手。两下失误,豁啷一声,茶碗落地,泼了一身一地的茶。薛蟠不好意思,佯说宝蟾不好生拿着。宝蟾说:〃姑爷不好生接。〃金桂冷笑道:〃两个人的腔调儿都够使了。别打量谁是傻子!〃薛蟠低头微笑不语,宝蟾红了脸出去。一时,安歇之时,金桂便故意的撵薛蟠别处去睡,〃省得你馋痨饿眼。〃薛蟠只是笑。金桂道:〃要作什么和我说,别偷偷摸摸的不中用。〃薛蟠听了,仗着酒盖脸,便趁势跪在被上拉着金桂笑道:〃好姐姐,你若要把宝蟾赏了我,你要怎样,就怎样。你要活人脑子也弄来给你。〃金桂笑道:〃这话好不通。你爱谁,说明了,就收在房里,省得别人看着不雅。我可要什么呢!〃薛蟠得了这话,喜得称谢不尽,是夜,曲尽丈夫之道,奉承金桂。次日也不出门,只在家中厮奈,越发放大了胆。

至午后,金桂故意出去,让个空儿与他二人。薛蟠便拉拉扯扯的起来。宝蟾心里也知八九,也就半推半就,正要入港。谁知金桂是有心等候的,料必在难分之际,便叫丫头小舍儿过来。原来这小丫头也是金桂从小儿在家使唤的,因她自幼父母双亡,无人看管,便大家叫她作小舍儿,专作些粗笨的生活。金桂如今有意独唤她来,吩咐道:〃你去告诉香菱,到我屋里,将手帕取来,不必说我说的。〃小舍儿听了,一径寻着香菱,说:〃菱姑娘,奶奶的手帕子忘记在屋里了。你去取来送上去,岂不好?〃

香菱正因金桂近日每每的折挫他。不知何意,百般竭力挽回不暇。听了这话,忙往房里来取。不防正遇见他二人推就之际,一头撞了进去,自己倒羞的耳面飞红,忙转身回避不迭。那薛蟠自为是过了明路的,除了金桂,无人可怕,所以连门也不掩,今见香菱撞来,故也略有些惭愧,还不十分在意。无奈宝蟾素日最是说嘴要强的,今遇见了香菱,便恨无地缝儿可入,忙推开薛蟠,一径跑了,口内还恨怨不迭,说他弓虽女干力逼等语。薛蟠好容易圈哄的要上手,却被香菱打散,不免一腔兴头变作了一腔恶怒,都在香菱身上,不容分说,赶出来啐了两口,骂道:〃死娼妇,你这会子作什么来撞尸游魂!〃香菱料事不好,三步两步早已跑了。薛蟠再来找宝蟾,已无踪迹了,于是恨的只骂香菱。至晚饭后,已吃得醺醺然,洗澡时不防水略热了些,烫了脚,便说香菱有意害他,赤条精光赶着香菱踢打了两下。香菱虽未受过这气苦,既到此时,也说不得了,只好自悲自怨,各自走开。

彼时,金桂已暗和宝蟾说明,今夜令薛蟠和宝蟾在香菱房中去成亲,命香菱过来陪自己睡。先是香菱不肯,金桂说她嫌脏了,再必是图安逸,怕夜里劳动伏侍,又骂说:〃你那没见世面的主子,见一个爱一个,把我的人霸占了去,又不叫你来。到底是什么主意,想必是逼我死罢了。〃薛蟠听了这话,又怕闹黄了宝蟾之事,忙又赶来骂香菱:〃不识抬举!再不去,便要打了!〃香菱无奈,只得抱了铺盖来。金桂命她在地下铺睡。香菱无奈,只得依命。刚睡下,便叫倒茶,一时又叫捶腿,如是一夜七八次,总不使其安逸稳卧片时。那薛蟠得了宝蟾,如获珍宝,一概都置之不顾。恨得金桂暗暗的发恨道:〃且叫你乐这几天,等我慢慢的摆布了来,那时可别怨我!〃一面隐忍,一面设计摆布香菱。

半月光景,忽又装起病来,只说心疼难忍,四肢不能转动。请医疗治不效,众人都说是香菱气的。闹了两日,忽又从金桂的枕头内抖出纸人来,上面写着金桂的年庚八字,有五根针钉在心窝并四肢骨节等处。于是众人反乱起来,当作新闻,先报与薛姨妈。薛姨妈先忙手忙脚的;薛蟠自然更乱起来,立刻要拷打众人。金桂笑道:〃何必冤枉众人,大约是宝蟾的镇魇法儿。〃薛蟠道:〃她这些时并没有多空儿在你房里,何苦赖好人?〃金桂冷笑道:〃除了她还有谁,莫不是我自己不成!虽有别人,谁可敢进我的房呢?〃薛蟠道:〃香菱如今是天天跟着你,她自然知道,先拷问她就知道了。〃金桂冷笑道:〃拷问谁,谁肯认?依我说,竟装个不知道,大家丢开手罢了。横竖治死我,也没什么要紧,乐得再娶好的。若据良心上说,左不过你三个多嫌我一个。〃说着,一面痛哭起来。

薛蟠更被这一席话激怒,顺手抓起一根门闩来,一径抢步找着香菱,不容分说便劈头劈面打起来,一口咬定是香菱所施。香菱叫屈,薛姨妈跑来,禁喝说:〃不问明白,你就打起人来了。这丫头服侍了你这几年,哪一点不周到,不尽心?她岂肯如今作这没良心的事!你且问个清浑皂白,再动粗卤。〃金桂听见他婆婆如此说,生怕薛蟠耳软心活了,便益发嚎啕大哭起来,一面又哭喊说:〃这半个多月把我的宝蟾霸占了去,不容她进我的房,唯有香菱跟着我睡。我要拷问宝蟾,你又护到头里。你这会子又赌气打她去。治死我,再拣富贵的标致的娶来就是了,何苦作出这些把戏来!〃薛蟠听了这些话,越发着了急。

薛姨妈听见金桂句句挟制着儿子,百般恶赖的样子,十分可恨。无奈儿子偏不硬气,已是被她挟制软惯了。如今又勾搭上了丫头,被她说霸占了去,他自己反要占温柔让夫之礼。这魇魔法究竟不知谁作的,实是俗语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事正是公婆难断床帏事了。因此无法,只得赌气喝骂薛蟠说:〃不争气的孽障!马蚤狗也比你体面些!谁知你三不知的把陪房丫头也摸索上了,叫老婆说霸占了丫头,什么脸出去见人!也不知谁使的法子,也不问青红皂白好歹就打人。我知道你是个得新弃旧的东西,白辜负了我当日的心。她既不好,你也不许打,我即刻叫人牙子来卖了她,你就心净了。〃说着,命香菱〃收拾了东西,跟我来〃,一面叫人:〃去!快叫个人牙子来,多少卖几两银子,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大家过太平日子。〃

薛蟠见母亲动了气,早也低下头了。金桂听了这话,便隔着窗子往外哭道:〃你老人家只管卖人,不必说着一个、扯着一个的。我们很是那吃醋拈酸、容不下人的不成?怎么‘拔出肉中刺,眼中钉‘?是谁的钉,谁的刺?但凡多嫌着她,也不肯把我的丫头也收在房里了。〃薛姨妈听说,气得身战气咽,道:〃这是谁家的规矩?婆婆这里说话,媳妇隔着窗子拌嘴。亏你是旧家人家的女儿!满嘴里大呼小喊,说的是些什么!〃薛蟠急得跺脚说:〃罢哟,罢哟!看人听见笑话。〃金桂意谓一不作,二不休,越发发泼喊起来了,说:〃我不怕人笑话!你的小老婆治我害我,我倒怕人笑话了?再不然,留下她,就卖了我!谁还不知道你薛家有钱,行动拿钱垫人,又有好亲戚,挟制着别人。你不趁早施为,还等什么?嫌我不好,谁叫你们瞎了眼,三求四告的跑了我们家作什么去了!这会子人也来了,金的银的也赔了,略有个眼睛鼻子的也霸占去了,该挤发我了!〃一面哭喊,一面滚揉,自己拍打。薛蟠急得说又不好,劝又不好,打又不好,央告又不好,只是出入咳声叹气,抱怨说运气不好。

当下薛姨妈早被薛宝钗劝进去了,只命人来卖香菱。宝钗笑道:〃咱们家从来只知买人,并不知卖人之说。妈可是气胡涂了,倘或叫人听见,岂不笑话。哥哥、嫂子嫌她不好,留着我使唤,我正也没人使呢。〃薛姨妈道:〃留着她还是淘气,不如打发了她倒干净。〃宝钗笑道:〃她跟着我也是一样,横竖不叫她到前头去。从此断绝了他那里,也如卖了一般。〃香菱早已跑到薛姨妈跟前痛哭哀求,只不愿出去,情愿跟着姑娘,薛姨妈也只得罢了。

自此以后,香菱果跟随宝钗去了,把前面路径,竟一心断绝。虽然如此,终不免对月伤悲,挑灯自叹。本来怯弱,虽在薛蟠房中几年,皆由血分中有病,是以并无胎孕。今复加以气怒伤感,内外折挫不堪,竟酿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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