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渔翁(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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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午后,门外忽然有孩童欢快清脆的嗓音惊起,扑落落像鸟翅飞翔的声音,划破安宁的天空。

自然有内监开门去看,迎进来的竟是皇长子予漓。

我见他只身一人,并无乳母侍卫跟随,不免吃惊,忙拉了他的手进来道:“皇子,你怎么来了这里?”

他笑嘻嘻站着,咬着手指头。头上的小金冠也歪了半个,脸上尽是汗水的痕迹,天水蓝的锦袍上沾满了尘土。看上去他的确是个顽皮的孩子,活脱脱的一个小泥猴。

他这样歪着脸看了我半晌,并不向我行礼,也不认得我。也难怪,我和他并不常见,与他的生母悫妃也不熟络,小孩家的记忆里,是没有我这号陌生人存在的。

小允子在一旁告诉他:“这是棠梨宫的莞贵嫔。”

不知是否我腹中有一个小生命的缘故,我特别喜爱孩子,喜爱和他们亲近。尽管我眼前不过是一个脏脏的幼童,是一个不得父亲宠爱又失去了生母的幼童,并且在传闻中他资质平庸。我依然喜爱他。

我微笑牵他的手“皇子,我是你的庶母。你可以唤我‘母妃’,好不好?”

他这才醒神,姿势笨拙地向我问好:“莞母妃好。”

我笑着扶起他,流朱已端了一面银盒过来,盛了几样精巧的吃食。我示意予漓可以随意取食,他很欢喜,满满地抓了一手,眼睛却一直打量着我。

他忽然盯着那个银盒,问:“为什么你用银盒装吃的呢?母后宫里都用金盘金盒的。”

我微微愕然。怎么能告诉他我用银器是害怕有人在我的吃食中下毒呢?这样讳秘的心思,如何该让一个本应童稚的孩子知晓。于是温和道:“母妃身份不如皇后尊贵,当然是不能用金器的呀。”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不在乎我如何回答,只是专心咬着手里松花饼。

我待予漓吃过东西,心思渐定,方问:“你怎么跑了出来,这个时候不要午睡么?”

予漓把玩着手里的吃食,答:“母后和乳母都睡了,我才偷偷跑出来的。”他突然撅了嘴委屈:“我背不出《论语》,父皇不高兴,她们都不许我抓蛐蛐儿要我睡觉。”他说的条理并不清楚,然而也知道大概。

我失笑:“所以你一个人偷偷溜出来抓蛐蛐儿了是么?”

他用力点点头,忽然瞪大眼睛看我“你别告诉母后呀。”

我点头答应他:“好。”

他失望地踢着地上的鹅卵石“《论语》真难背呀,为什么要背《论语》呢?”他吐吐舌头,十分苦恼地样子“孔上人为什么不去抓蛐蛐儿,要写什么《论语》,他不写,我便不用背了。”

周遭的宫人听得他的话都笑了,他见别人笑便恼了,很生气的样子。转头看见花架上攀着的凌霄花,他又被>吸>引,声音稚气而任性,叉腰指着小连子道:“你,替我去折那枝花来。”

我却柔和微笑:“母妃为你去折好不好?”我伸手折下,他满手夺去,把那橘黄的花朵比在自己衣带上,欢快地笑起来,一笑,露出带着黑点点的牙。

我命人打了水来,拭尽他的脸上的脏物,拍去他衣上的尘土,细心为他扶正衣冠。他嘻嘻笑:“母亲也是这样为我擦脸的。”

我一愣,很快回神,勉强笑:“是么?”

他认真地说:“是呀。可是母后说母亲病了,等她病好了我才能见她,和她住一起。我就又能跑出去抓蛐蛐儿了,母亲是不会说我的。”言及此,他的笑容得意而亲切。

伤感迅速席卷了我,我不敢告诉这只有六七岁的孩童,他的母亲在哪里。我只是愈发细心温柔为他整理。

他看着我,指了指自己:“我叫予漓。”

我点头:“我知道。”

他牵着我的衣角,笑容多了些亲近:“莞母妃可以叫我‘漓儿’。”

我轻轻抱一抱他,柔声说:“好,漓儿。”

他其实并不像传闻只那样资质平庸,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的贪玩爱吃。或许是他的父皇对他的期许太高,所以才会这样失望吧。

槿汐在一旁提醒:“娘娘不如着人送皇子回去吧,只怕皇后宫中已经为了找皇子而天翻地覆了呢。”

我想了想也是。回头却见予漓有一丝胆怯的样子,不由心下一软,道:“我送你回宫,好不好?”

他的笑容瞬间松软,我亦微笑。

回到皇后宫中,果然那边已经在忙忙乱乱地找人。乳母见我送人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满嘴念着“阿弥陀佛”皇后闻声从帐后匆匆出来,想来是午睡时被人惊醒了起来寻找予漓,因而只是在寝衣外加了一件外衣,头发亦是松松的。予漓一见她,飞快松了我的手,一头扑进皇后怀里,扭股糖耳似的在皇后裙上乱蹭。

皇后一喜,道:“我的儿,你去了哪里,倒叫母后好找。”

我微觉奇怪,孩子都认娘,皇后抚养予漓不过三五日的光景,从前因有生母在,嫡母自然是不会和皇子太亲近的,何以两人感情这样厚密?略想想也就撇开了,大约也是皇后为人和善的缘故吧。

然而皇后脸微微一肃,道:“怎的不好好午睡,一人跑去了哪里?”说话间不时拿眼瞧我。

予漓仿佛吓了一跳,又答不上来,忙乖乖儿站在地上,双手恭敬垂着。

我忙替他打圆场“皇子说上午看过的《论语》有些忘了,又找不到师傅,就跑出来想找人问,谁知就遇上了臣妾,倒叫皇后担心了,是臣妾的不是。”

皇后听予漓这样好学,微微一笑,抚着予漓的头发道:“莞贵嫔学问好,你能问她是最好不过了。只是一样,好学是好,但身子也要休息好,没了好身子怎能求学呢。”

予漓规规矩矩答了“是”偷笑看了我一眼。

皇后更衣后再度出来,坐着慢慢抿了一盅茶,方对我说:“还好漓儿刚才是去了你那里,可把本宫吓了一跳。如今宫中频频出事,若漓儿再有什么不妥,本宫可真不知怎么好了。”

我陪笑道:“皇子福泽深厚,有万佛庇佑,自然事事顺利。”

皇后点头道:“你说得也是。可是为人父母的,哪里有个放心的时候呢。本宫自己的孩儿没有长成。如今皇上膝下只有漓儿一个皇子,本宫怎能不加倍当心。”皇后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继续说:“今年不同往常,也不知伤了什么阴鸷,时疫才清,淳嫔就无端失足溺死,恬嫔的孩子没有保住,悫妃也自缢死了。如今连太后也凤体违和。听皇上说宫外也旱灾连连,两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了,这可是关系到社稷农桑的大事啊。”

她说一句,我便仔细听着,天灾人祸,后宫与前朝都是这样动荡不安。

有一瞬间的走神,恍惚间外头明亮灼目的日光远远落在宫殿华丽的琉璃瓦上,耀目的金光如水四处流淌。这样晴好的天气,连续的死亡带来的阴霾之气并没有因为炎热而减少半分。

我见皇后头疼,忙递过袖中的天竺脑油递给她。皇后命侍女揉在额角,脸色好了许多,道:“皇上和本宫都有打算想至天坛祈雨,再去甘露寺小住几日为社稷和后宫祈福”皇后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后宫的事会悉数交与皙华夫人打理,敬妃也会从旁协助。”

我自然明白皇后的意思,低头道:“臣妾会安居宫中养胎,无事不会出门。”

皇后微微点头:“这样最好。皙华夫人的性子你也知道,能忍就忍着,等皇上和本宫回来为你做主。”她略沉一沉,宽慰我道:“不过你有孕在身,她也不敢拿你怎样的,你且放宽心就是。皇上与本宫来去也不过十日左右,很快就会回宫。”

我宁和微笑,保持应有的谦卑:“多谢皇后关怀,臣妾一定好生保重自己。”

皇后含笑注目我面颊上曾被松子抓破的伤痕,道:“你脸上的伤似乎好了许多。”

我轻轻伸手抚摩,道:“安妹妹赠给臣妾一种舒痕胶,臣妾用到如今,果然好了不少。”

皇后双眸微睐,含笑道:“既然是好东西,就继续用着吧。伤口要全好了才好,别留下什么疤,那就太可惜了。”皇后似有感触:“咱们宫里的女人啊,有一张好脸蛋儿比什么都重要。”

我恭谨听过,方才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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