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番外 江央普错(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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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我江央普错的一生,从这个错误的开始,便一错到底。www.kmwx.net

古格旧历771年三月第二个水曜日,我出生了。这便是那个错误的开始。我出生在传说中伟大的七王封印黑沙漠的祭日这一天,阴阳交汇,神明与恶灵的契约曾在700多年前的这一天诞生。听说有一个奇怪的巫师在我出生后便占卜了一卦,指着当时尚在襁褓中的我,颤抖着手大声道“不详、邪恶、祸国。”

我的一生,便由此被打上这样的标签,永无法剔除。

自我记事以来,父母的脸色从未对我有过任何笑容。不,他们几乎没有出现在我生活的空间里,就算是八岁那年生的那场几乎夺去我性命的大病。病重的我咿咿呀呀地喊着几个类似于“母亲”的字眼,她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十一岁之前,我生活的空间是一个很很阴暗的房间,只能摆得下一张床,一个吃饭和发呆的凳,还有一个破旧不堪的木头人。那个木头人,是一个年长一些的男孩偷偷从门缝里塞给我的。我没有看清他的脸,却碰到了他的手掌,是我从没有感受过的温热。

那个时候,我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大,这世界就是这样的黑暗。

十一岁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看见了外面世界的色彩。我看见了一座大的恐怖的寝殿,看到了我那些年间见过寥寥几次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的脸一直那么阴沉,仿佛在看着一个怪物。我见到了躲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大孩子,他就是那个送木头人给我的男孩。他看起来有些扭捏,却还是走到我面前,拉住了我的手。那熟悉的温度再次在我的手心里蔓延开来,我贪恋地不想撒开。

我的父母很快便将我们两个分开,他们牵着那个大男孩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远了。那个男孩回头看着我,对我说着些我那时听不懂的话,我第一次感觉到有一种孤独的感觉。

我十二岁的生日就快要到了,王宫里并没有任何欢快的氛围,而是充满了阴森的气息。

那一天我被宫人唤起,他们带我洗了澡,还穿上了新的衣服。我的父母向我走来,他们脸上有着温和的表情。我有些呆住了,任凭他们像抱着大男孩一样抱着我,一步一步地向宫外走去。

一直到他们将我交给那些可怖的黑衣人的时候,我依然沉浸在父母亲终于接受我的臆想当中。他们将我用绳子捆绑起来,放在一个平板车上。他们粗暴的动作痛得我哇哇大叫。我用着我贫乏的词汇,恳求着父母把我从黑衣人手中救出去。那些我日夜练习了千百次的词汇,“父亲”,“母亲”,却终究是以这样声嘶力竭的方式哭喊出来的。

可是他们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竟然带着一丝喜悦。他们空洞的眼神仿佛被恶魔附身一般可怖。任凭我怎样哭喊,都没有人来救我。终于,在又饿又累的时候,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多久。

冰冷的雨打在我的脸上,漫天都阴云密布。时而有几道闪电划过天际,我吓得缩成了一团,却只能触碰到冰冷的木板。

他们将我带进了黑沙漠,那个阴森的地狱。

在这里,我见到了一个同样被绑起来的女孩。她满脸惊慌,洁白的脸蛋上布满了雨水,还是泪水。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学着那个大男孩的样子,背过身对着她,挣扎着用绳子里的一点点空隙,拉住她冰冷的手。

她好像慢慢平静了下来,可是眼睛里的恐惧依然没有褪去。

远处的祭坛上,一群面目狰狞的巫师不断地做着奇怪的动作,他们嘴里喃喃地念着咒语,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席卷着我,令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原来,我们都是祭品。

当雨逐渐停了,天上的阴云却不曾散去丝毫。他们将我们两个绑在祭台上,继续念着咒语。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却依然看见了远处一队金光闪闪的人马呐喊着朝我们的方向冲来。领头的那个身穿金铠甲的少年,扬起他手中金色的利刃,斩断我身后的铁索,将我牢牢地抱在怀中。

“普错,普错,对不起,我来晚了。”

那时候我才知道,那个在门缝中塞进一个木头人的男孩,那个偷偷抓住我的手给我温暖的男孩,那个骑着骏马穿着金铠的少年,是我的哥哥,江央坚赞。

·贰·

普错,普错。原来这是我的名字。

我原以为被哥哥重新带回王宫的日子,会比之前好过一些。可是我没有想到,家族因此遭受了更大的创伤。

那群黑衣人肆无忌惮地冲进王宫,将我的父亲和母亲刺死在宫殿里,鲜血洒满了一地。我惊恐地躲在角落里,看着他们渐渐地死去,看向我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悔恨。是的,也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魔鬼从他们的身体里离去,他们终于可以承认我这个儿子了。

哥哥的金铠侍卫为了保护我们,全部被刺死在大殿前。满目刺眼的金色,倒在一片肮脏的血污之中,煞是悲凉。哥哥死死地护在我身前,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着。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我看到拿着巨刃的黑衣人看到我们,脸上笑地愈发狰狞。最终,他的刀没有挥砍下来。后来的我才知道,他们需要一个江央姓氏的后代,来做傀儡赞普。而我的哥哥,便是最佳人选。

从那以后,我便见到了我的哥哥此生最颓废,最懦弱,最低三下四的样子。我看着他那尚未长成的身形套上了厚重的华服,在黑衣人的簇拥下,登上古格王城最高的位置,成为了古格王城第十六位赞普。

我的父亲和母亲的尸首被砍去头颅,充当了祭品。据说这样,人的灵魂便不会有来生。哥哥不敢有任何的反驳,他只能在深夜无人的时候,偷偷地抱着我哭泣,连声音都不能有。我对我的父母没有哥哥那样深厚的感情,我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www.6zzw.com可是看到哥哥,我的心里像是被狠狠地撞击着一般生疼。

那是哥哥最黑暗的十年。却是我重见光明的十年。

尽管外面暗流涌动,尽管每天连睡觉都害怕被人杀死在梦里,尽管我们活的毫无尊严。可是有哥哥在我的身边,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比这样的生活更好了。活在羽翼之下的感觉,就像是这样。

这些年,撑在我头顶的羽翼不断地丰盈、结实起来。哥哥通过各种机会巧妙地避开朝堂上和王宫里的眼线,慢慢联络可靠的朝臣,终于找到机会将一直驻扎在西洲之南的普兰军调回王城。接下来,便是一场血腥而正义的大清洗。那时候,几乎半数朝臣全部倒戈黑沙漠,他们手里控制着无数军队和百姓……

当十年后,这场巨大的浩劫才宣告终结。我的哥哥,伟大的象泉赞普,终于实实在在地拿回了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弎·

阿林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子。我一早就知道。也许是童年时的遭遇,让我和阿林的生命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突然有一天起,我觉得我无可自拔地爱上了她,这个笑起来足以令世间所有美丽的事物为之失色的女子。

也许是因为相同的命运,我与她之间难免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情谊。从我情窦初开的那一年开始,我的眼中再没有容下任何旁的女子。也许很早以前,我就已经把她当成了我此生唯一的新娘。直到我看到那一幕的时候。

阿林爱上了我的哥哥,我的哥哥也爱上了阿林。

我心中那埋藏了近十年的感情,终究变得一文不值。

哥哥和阿林大婚的那一天,她穿了一件火红的喜袍,她的脸上洋溢着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幸福。

我想,或许我穷尽此生,也无法带给她这些吧。

我想我可以离开了,即使做不到真心地祝福,我也绝不会作出任何伤害他们的事情。因为一个是我此生挚爱的女子,而另一个,是我赖以为生的至亲。

我想,走吧,这里已经不再属于我了。不如远走边疆,替哥哥守护这片大地。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我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女孩,竟被哥哥在新婚之夜关入大狱。

我听到消息,放下手中正在收拾的行囊,冲进哥哥的寝殿不由分说地质问他,却看到了他那般憔悴潦倒的模样。那些话就这样生生堵在我的心口,生生被咽了下去。他为大婚而专门修缮的寝殿中,此时满地散落的都是婚聘文书、贺礼和灰烬。那是我曾见过的灰烬,属于黑沙漠的祭礼上的灰烬。

那一瞬间,我五雷轰顶。旧日的恐惧慢慢爬上我的脑海,不断地纠缠着我的思绪。

我痛苦地蹲在地上,抱着几乎快要炸裂的头颅。

这时候,我又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他温吞的声音慢慢在我耳边响起。

“普错,别害怕,我在这里。”

……

后来我才知道,群臣上书反对哥哥立阿林为后,说她天生祸水,注定无法做一国之母。阿林为了当上哥哥的王后,不惜与黑沙漠达成交易,为黑沙漠提供祭礼,进而控制哥哥的心智。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封赞普亲书的聘书里,赫然写着王后之名。

我去地牢中看她的时候,把那封被哥哥撕碎的聘书拿给她看。她看完过后,脸上原本淡然的表情被痛苦扭曲,捂着自己的心口颤抖地哭泣着。

阿林,阿林。我心里默默地念着她的名字,却终究没有念的出来。

从那次见过阿林之后,我的心中便慢慢升起一个念头。我要得到阿林。哥哥是象泉赞普,他不能娶一个命里不详且犯下大错的妖妃。而我孑然一身,本就也是个不祥之人,无所谓多添一个不祥之人在身旁。

就算会互相伤害,也要在一起。

·肆·

我厌恶一切外来之物。不仅是黑沙漠,还有我们的表亲,潮戈家族。

千百年来,他们觊觎我们的土地,觊觎我们的象泉河,觊觎天赤赞普留给我们的财富。

可是哥哥是个太过于善良的人,他凡事向善,从不先以恶看人。所以这些年,我背着他,替他清除了许多异党。当我手中的剑刺进他们的身体里的时候,我从未有过任何的同情。这样懦弱的情绪,从未在我的体内生长。

从哥哥的口中,我得知了在遥远的东陆,生存着一个空前强大的王国。哥哥反复地跟我说,那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国家,那里的人们像我们象泉的勇士一样聪明而英勇。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很想和他们做朋友。

我嗤之以鼻。在我的心目中,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资格和象泉相提并论。可是从那以后,我便更多地留意着北疆和东陆的一切消息,以防他们对象泉有不轨之心。

可是哥哥出巡东陆的次数同样越来越多,他总是站在象泉的极东之地焦急地看向远方,不知为何物。

这一切,都怪哥哥身边的那个东陆老师。他教哥哥说东陆话,还给哥哥讲了许多东陆使臣的故事。原来哥哥每日期盼能遇见的,就是东陆的使臣。

东陆正在饱受战火之灾,听说他们的敌人空前强大,就连他们绵延百年的基业也难以招架。他们想要来这里借兵,想要将我们拉入战火。不,我绝不能让旁人有伤害哥哥和象泉的机会。

于是我向哥哥请命驻守东营,为的就是赶在哥哥面前率先遇见来自东陆的使臣。

这一天,我终于等到了。

·伍·

他们自东陆而来,孱弱而疲惫,我甚至没有用尽全力就将他们领头的年迈老人斩落马下。他们军心大乱,不多时就仓皇逃出象泉的领土。

这样弱的民族,如何能与伟大的象泉勇士并肩而战?真是痴心妄想。

但顾及着哥哥,我仍旧将这夜色之中的一切痕迹都抹去,带着手下连夜返回了东营。

这天的事情就像大漠里的沙尘一样,最后渐渐没了踪迹。可哥哥依旧徘徊在东陆的边界,像从前那样苦苦等待着什么。

可是我知道,他等待的人终究不会来了。象泉也会像以往一样,永远处于和平之中。

我以为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可是在我处理完一切回到古格王城的时候,哥哥在我的接风宴上非常开心地向我介绍着大明的使臣。

刹那间五雷轰顶,我自以为死在黑沙漠里的那队人马,竟然重整旗鼓,重新踏上了这条路。我不可置信——他们像蝼蚁那般弱,又怎么在残酷的沙漠之中活下来的?

那时候我甚至以为,他们是死神派来的魔鬼。

可是哥哥的样子,却显然被这帮魔鬼迷失的心智。他将他们好生安置了下来,准许他们自由出入象泉的领土,甚至答应他们出兵中州,替他们解决燃眉之急……

在哥哥出征前的那个深夜,我在寝宫里与哥哥发生了争执。我不停地问他“凭什么”?可哥哥的答案却始终让我无比心寒。

他与我讲天下格局,他与我讲大明作为盟友的必要性,他与我讲他向往盛世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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