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黄粱一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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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的沙漠,那般的无边寂寞。在这里没有什么是明亮的,四周漆黑一片,即使眼睛适应了那样的黑暗,除了一座座沙堆也看不见任何旁的东西。砂砾刮在皮肤上像刀割一般的疼痛,每一口呼吸都像吸进尘土一般干涩,甚至在漂泊的那颗心都像堕入冰窟一般冰冷。

她时不时地从水壶中饮一小口水,以保持水分不至于流失太快。她探了探水囊底部,只剩一半水了。接下来的路,会越来越难走。

她抬头看了看夜空,就连最明亮的北极星宿,也变得晦暗不明。假如没有黑沙暴,或许她可以再走远一点。她就这么想着,顺着马蹄印一路走着,直到远处那座寺庙的剪影出现。

还没等到她靠近那里,原本寂静无声的沙漠却突然刮起了风暴。

海月心里暗道一声不好,急忙拨转马头往回走。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寺庙,眼睛却锁在寺庙前那个向她的方向疾驰而来的身影上。

曾经有过许多次,她坐在镖局门前的台阶上,捧着下巴等着师父和师兄们回家。

金色的夕阳下,或是清朗的月色下,甚至初生的朝霞里,每当他在人群里,总会让人一眼就看到。

他那双清冷的眸子,永远浮着一层霜。像这样冷得像霜一般的人儿,每当他眼里溢出桃花一般温暖的颜色时,才更加动人。

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风沙也越来越大。

海月看着他的身影靠近,渐渐地越来越近,却听到他的声音嘶哑着喊着什么。一直到他离得够近了的时候,她才听到风沙中的声音:“月儿,快走。”

远处那一团像黑色旋风一般的沙暴,眼看就要侵袭过来,海月急忙调转马头,向项宁的方向奔去。

她飞快地跳下马去,项宁也从马上下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到他的脸。如果不是指尖真实地触及到了他的体温,她甚至以为自己抱住的是一片空气。

极其短暂的拥抱过后,海月只听到项宁有些颤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月儿,听话,快离开这里。我会去找你,我一定会去找你。”

她拼命地摇着头:“我知道那是黑沙暴。小师兄,我逃不过的。你陪我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项宁觉得自己的胸腔里涌出一口腥甜,心中万般地不舍这个拥抱。可是如果怀中的这个人儿就此消失在大漠中,他就连最后活下去的希望都不会再有了。他狠了狠心,用力将她从自己怀中推开。

海月的马早已受惊跑远,项宁只得将她打横抱起,送到自己的马上。幸好是顺风。项宁拍了拍马头,马便像听懂了一般载着她快步往回走。

黑沙漠里的马经受过十分残酷的训练,即使在黑沙暴中也能找到方向。只要马腿不陷进沙子里,它们可以一直走下去,直到将马背上的人送出黑沙暴的地带。

可是这一次的黑沙暴,明显有些太大了。海月趴在马背上,身体因为长时间缺水已经变得毫无力气。她回头看着项宁,看见他的身影逐渐被掩埋在黑沙漠里。她想要张开嘴喊些什么,却一个天旋地转落下了马背。

她摔在柔软的沙子上,回头看去,只见项宁的马就像着了魔一般一直往前走着。海月没再管旁的许多,手脚并用地逆着风沙往回走。她的嘴唇干的发裂,渗出血来。她的脸上,身上,都带着砂砾。那皮肤上甚至有些细小的擦伤。

每一阵风刮过来,她都像是被抽干一层生命。海月的脑中像是连环画一般,快速地过了许多画面。

终于,她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泪,就这样趴在了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黑沙暴转变了方向。这里的一切像是突如其来的停止一般。沙漠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她的皮肤被黄沙掩盖,雪花一般银白的铠甲失去了它所有的光华,甚至她的呼吸,都像蜉蝣一般微弱。

那是一双伤痕累累的手——上面爬满了干裂可怖的纹理,因为□□而生长的黄斑,还有刀剑和皮鞭留下的伤痕。那双手将她从黄沙里挖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像是一个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捧着一捧清澈干冽的泉水。

项宁背起了她,带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出黑沙漠。那路很远,像是没有尽头。他的身体不如从前了,他很虚弱,很虚弱,甚至每走一步都快要倒下。可是他没有倒下,像是从前那样背着她,生怕自己一旦倒下,他丢掉的就是比命还珍贵的东西。

就要到了。远处那长着些许青茬的沙地,昭示着草原离这里不远了。项宁那一双晦暗的眼睛里,又一次出现了光彩。

“嗒、嗒、嗒”,忽而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他已经逐渐迟钝的意识中传来。一张颀长的身影从马上跳了下来,那人穿着一身整洁的素衣,面若皎月,像是熟悉的模样。

项宁记不起他是谁,可是没来由地信任他。他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海月从地上横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那人张开的手臂中。

景唐也看着他,眼中慢慢升起疑惑和讶然,轻声开口道:

“你是……”

“救她。”

这两个音节刚刚落地,项宁的表情慢慢开始因为痛苦而狰狞了起来。他挡起自己的脸,踉跄了两步,越走越远。

景唐看着他的身影,不由地有些出神。他双臂中环绕的女孩越发虚弱,已经开始不断地痉挛,景唐才便赶忙将她放在地上,自己则从马背上取来水,一点一点地喂给海月。

渐渐地,海月的痉挛慢慢停了下来。她的眼睛紧闭着,像是在做一个噩梦。景唐将她抱在怀中,试着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他的眼睛看着远处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眉头不住地紧锁着。

印象中那个蓝衣少年,面容清冷,武功高绝,就连讲话也不多一个废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儿,如今缘何变成这幅模样。活像一个行尸走肉。再想他脖子上和手上的黄斑,分明是中毒所致。这样可怖的黑沙漠里,他却固执地往回走。

景唐的心不断地向下坠,他不禁想起了江央坚赞的话来。难道这黑沙漠里,真的有超乎人间之外的黑暗力量存在吗。

想到此处,他低头查看海月的情况。见她颇有些好转,景唐便立即将她抱到马背上,自己也随即跳上马背,纵马向大部队而去。

这时候的天色已经发青了,天边隐约的白光昭示着新的一天即将来临。海月无力地躺在景唐的怀里,双手则有意无意地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景唐腾出一只手去,挡在她的双手前。她像一个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一般,紧紧地握住了景唐的手。

海月的意识已经慢慢苏醒了过来,可是她的眼睛却睁不开了。

黑沙暴里不仅不能视物,粗糙的砂砾一旦进入眼睛,如果不及时清理,很有可能对眼睛造成严重的影响。景唐拿着水袋为她冲洗了许多遍,才稍微有些好转。

刚刚堕入黑暗的人,总会产生无边的恐惧,并且会对自己身边最近的人产生比从前更深刻的依赖。

“小师兄……?”她试着开口轻声唤了一声。

景唐沉默了片刻,轻轻道:“海月,是我。”

她的双手不禁放松了下来,身体也轻轻颤抖了片刻。景唐却始终紧紧握着她冰冷的双手,不肯撒开。

她默了许久,用很久不曾对景唐说过话的温和语调道:“景唐,谢谢你。”

他没有说话,唇角不经意间慢慢弯起,双手握得更紧了些。

等他们回到穹顶大帐的时候,景唐向山阴汗王要来了许多干净的毛巾和和清水,仔细地为海月清理起了眼睛。

海月没有推让,任由他摆布着。只过了一阵儿,才轻声道:“景唐,你歇一歇罢,迟一会儿,我自己来就好。”

景唐轻轻拂去她来拦着自己的手,道:“再迟一会儿,你的眼睛就不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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