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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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的第一年天气很反常。我们这个青山环绕的城市,气温异乎寻常的炽热,才到五月就比往年七八月还要热。弄得防汛抗旱指挥部连接发出几道紧急通知,要各级部门做好抗旱工作,同时又从外地调运抗洪物资以备不测。

自然界的气候反常,社会气候也有些反常。虽然大范围看起来很正常,但在私下里谁都可以感觉到有些怪异的气氛。一些练习气功的团体组织消失了,一些活跃的社团组织也停止了活动。

真真假假的谣言到处流传。都什么年代了,人们的心理似乎仍是如此脆弱,听风就是雨,信谣传谣。

在这方面,我觉得那句话仿佛是专为中国人说的——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

我第一次接触裸的谣言是在1989年,北京平息动乱时,和各大学学生广播台的消息就是谣言:内蒙古驻军进京镇压学生、38军和54军在北京南苑机场火拼、医生跪在不懂汉语的蒙古族军人面前乞求他们对身负重伤的学生手下留情、广场血流成河等等,让年幼的我激愤恐慌。

自己生长的军营,什么时候变成了刽子手的基地了?人民解放军怎么像旧社会军阀部队一样血腥镇压学生了?可最后,除了那些所谓的民主精英纷纷流亡国外,我也没见到有多少人成为所谓「民主运动」的烈士。

当然,我确信镇压暴乱时确实有学生遇难,只要看看伤亡的解放军和武警的数目,任何人都会想到。可如果军队真的是屠杀的话,面对手无寸铁的学生又何至于有这么大的伤亡呢?

相信很多人对当时的那样一副画面记忆犹新,一个男人在北京的大街上拦阻了整整一个纵队的坦克部队,很多海外媒体称赞他的无畏勇敢,可如果他面对的不是解放军部队,而是其他的甚至「最民主」的美利坚合众国的军队呢?他还会有如此的勇气吗?他遭遇的将会是什么?

当真相渐渐清晰之后,我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相信谣言呢?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还有一些人坚持北京平息暴时死了很多学生,但我也懒得争论了。

在网路通讯如此便捷的今天,如果有真凭实据,那还不早都传得满世界都是了?民主自由或者说仇恨我们的西方国家,会舍不得花钱把它公布在网上?难道他们还会为社会主义国家遮丑不成?

这些年来,特别是我参加工作以后,这个中等城市里仍不时有些耸人听闻的谣言,比如为了贯彻计划生育,国家给中小学生集体注射绝育针实际上是防疫针;带有霍乱的猪肉被国营肉食加工厂做成罐头专门出口西方国家……这些经不起推敲的荒唐谣言却能一次次地在人群中掀起恐慌。

这一次,社会上流传的是国家准备取缔所有的宗教信仰社团。空穴来风非是无因。我们在紧急召开的社情动态会议上听到了真实的消息:一个自称可以改变人类命运将宇宙爆炸推迟上万年的疯子,煽动他的信徒于四月二十六日围攻中南海,要求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谈判。

让公安部和国安部无法下台的是,这样一起上万人参与的大规模活动事先竟然没有收到一点消息。以致当事情发生后,北京警方一时无法调集足够的警力来控制局面,而西方的驻京新闻通讯媒体却从头至尾拍摄了整个过程。在海外发表消息,说中国出现严重混乱,人民不满政府的统治等等。

治安情报系统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运转了,这才发现,这个披着宗教外衣的组织已经是个全国性的大社团,虽然不象那个叫的疯子说的,有数百万信徒,但确实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

于是,取消所有的休假。派出所和居委会联合登记,控制管理辖区所有的信徒,同时调查所有的类似挂着养身健体招牌的气功联系组织。

别的地方我不清楚,但就我辖区的几万人口中,要一一查清加以建档管理,对于只有二十多人的派出所来说,那简直就是个不可想像的难题。

我累,我累极了,我手下的弟兄们也累坏了。协助我们工作的居委会帮了我们大忙。

各企事业单位的信徒由单位自己清查管理,而一般居民和流动人口则是个大问题,户籍警员平时调查的,都是工作性质、收入来源和有无违法犯罪嫌疑,谁会关心你练什么功?幸好居委会似乎都有本帐,谁练什么功,谁和谁又练什么功,都清清楚楚。

饶是如此,我们也没日没夜地忙了整整一个月,人人都瘦了一圈。

鲁丽所在的档案科则承担了所有资料的汇总整理工作,几乎天天加班。我们虽然已经在新分的房子里同居了,可这一个月,我们还没能在一起吃顿饭,相拥着好好睡一觉,简直比严打时还忙。

这次大调查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我们这个几十万人口的中等城市,竟然有几十种不同的气功组织,除了,还有什么香功、太极功、中功、宇宙养生;而国家严禁的邪教组织,如被立教、南岳真神教、无极也在偷偷摸摸地在本市召纳信徒。于是,一直忙着经济建设的政府下决心要严厉清理这些藏污纳垢的组织。

在省里的统一安排下,工商局、民政厅、公安厅联合下发关于清理整顿各类社会组织和气功联系团体的通知,限期进行登记注册和资格审查,对没有办理相关手续的一律予以取缔。

省里各新闻媒体派出了大量的报导人员分赴各地区采访,鸽子和她政法频道的同事再次来到了我们城市。

自从上次长沙之行后,我和鸽子一直没有见过面,在电视上经常可以看见鸽子在各个地区飞来飞去,我们每个月都要通几次电话,聊聊彼此的情况,当然,谈的都是些工作、生活上的事。

我能隐约感觉到鸽子对我的好感,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女性朋友感到骄傲,很珍惜彼此间的感情。所以极力控制在鸽子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鸽子来的第一天晚上就拨通了我的手机,告诉我,她已经住进了市委招待所——天南宾馆,约我在天南宾馆的咖啡厅见面。

我自然一口答应,但旋即又紧张起来,天南宾馆经常有公检法的人员出入,万一被别人看见我和鸽子在一起,联想到上次赵大庆案件的曝光,那就麻烦了。想了半天,决定还是稍微打扮一下再去。

给鲁丽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今夜要在所里值班,不能过去睡了。然后给所里同事交代一声,将身上的警服换下,匆匆地出门。

坐在计程车的后座上,想想自己对鲁丽撒谎好像已经成了习惯,心里没有什么感觉,不禁觉得有些怪怪的。当一个男人必须要和一个女人相伴终生时,汇报自己的行踪仿佛就成了必修课,撒撒谎好像是很正常的。

咖啡厅的灯光很昏暗,虽然晚上人不多,但要在影影绰绰的大厅里找人也不是很容易。不过我还是很快就看见了鸽子,她一身明快的纯白色休闲服,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手里拿着一大杯啤酒。

我快步走上前去,在她身边坐下。鸽子转身望了过来,我们对视一笑,谁也没有说话。鸽子的俏脸在氤蕴的灯光下多了层醉人的艳色,盈盈若水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对服务生说:「拿两瓶蓝带到7号台。」说着离开了吧台。

我等到服务生从鸽子身边离开,这才走了过去。咖啡厅人不多,大都是一对对的男女在窃窃私语,空气里缠绵的情歌更给整个大厅平添了一些旖旎的气息。

「怎么样,在这里见面没有让你为难吧?」鸽子的声音永远是那么动听。

我摇摇头:「没事。」

「喝点酒。」鸽子指着桌上的蓝带啤酒对我说。

我也有些渴了,拿起酒瓶一口气就灌了半瓶,冰凉的酒液从喉咙流进胃里,所经之处都感到那丝丝的凉意。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真舒服!」

鸽子望着我豪饮的姿态,清澈的眼神里荡漾着一层如水的雾气,在这昏暗的角落里仍让我有些不敢直视,心跳也不知不觉加快了。

我们似乎都意识到些什么,没有交谈,默默地听着歌,默默地喝着酒,默默地感受这默默的气氛。虽然我们前后接触的时间很短,但不知怎么回事,感觉上我们似乎已经是很熟悉很了解对方,像是已经交往了很久的老朋友了。

沉默还是由鸽子打破的,她侧首望着空荡荡的舞池里旋转的霓虹灯光,语气平静地问我:「最近一定很忙吧?」

我心头有些失望,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失望,随着鸽子的话说:「是,最近确实很忙。」喝了口酒接着说:「还不是为了那个,真想不到有那么多人会迷信他的那些狗屁不通的神话?」

鸽子对我口吐粗言不以为意,轻声地问道:「你对是怎么看的?」

说到了工作,我的心情顿时振奋了,笑道:「怎么看?,我们同事从来都不叫它,它哪是什么功?纯粹一个邪教组织。我们都称及其信徒是一个疯子和一群吃饱饭没事做的笨蛋。」

鸽子听着我有些激愤的话微微笑了,动人的笑容让我看得不禁有些痴了,但和她的目光稍一接触,我立即偏转眼神,怕让她看到自己的失态。

鸽子挥手招呼服务生过来,又叫了几瓶蓝带:「你现在主要忙些什么?」

我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忙什么?这个真是害死人,这几个月全都忙的是他。他叫自己的信徒生病不看医生,不调查不知道,调查之后吓一跳,去年以来,我的辖区非正常死亡比率上升了一倍。」

迎着鸽子探询的目光我继续说道:「全是那些的信徒,大都是些老头老太太,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坚持不看病,那还挺得住?」

鸽子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都是这样,各地基本上都是这样。」

她叹气的时候挺秀的眉头皱在一起,看得我有些心疼,不禁也皱了皱眉头。

鸽子没有留意我的神情,抿着杯中的酒,说:「国外有种舆论,说利用了中国改革开放所带来的弊端,将大批对现实不满的人积聚在一起。而贫富不均、缺乏信仰、社会不公等现象加剧了人们的精神空虚,使很多的人投入的邪教理论,中国传统的个人崇拜更是得以扩大影响的基础。这样一个组织对于仍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国家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听着鸽子的话,我不禁有些愕然,我倒是从没有想过这么深。

话谈到这里似乎有些敏感了,我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酒。鸽子似乎沉湎在一种难以解脱的灰色情愫之中,她问我:「你是党员吗?」

我有些诧异地说:「是的,怎么?」

鸽子微微苦笑:「我也是党员,我问你,你相信吗?」

这个问题有些太大了,我盯着鸽子的眼睛,她虽然看起来很清醒,但原本如水的眼波已经有些难以掩饰的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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