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第十二章他乡遇故(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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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得立即与肖月潭详谈的项少龙只好压下心中的冲动,同时心中欣慰。只看肖月潭这架势,便知他在南梁君府内非常得意,否则怎能如此乘船应约,到临淄来看三大名姬同场较艺的盛事。心中的些许妒忌之心更是不翼而飞。看来这老小子风流如故,不知他除云娘外,还弄了那个歌姬上手呢?

两船分开来时,项少龙也钻入大舱去,好看看肖月潭的情况。到舱厅正门处,肖月潭正向凤菲等介绍随来的三人,都是南梁君府的重要客卿,只看他们模样,便知是学富五车的人。凤菲与众姬和云娘坐在左边的席位,肖月潭等则坐在另一边,气氛热烈。云娘更是亲自向四人奉茶,还不断向肖月潭抛媚眼。

肖月潭瞥见他,当然要装出不大留神的样子。项少龙感到自己与厅内的气氛格格不入,正踌躇应否进去时,一名本站在祝秀真身后的婢子移了过来,厌恶地道:“小姐说这里没有你的事,管事去打点其他事情吧!”项少龙听得无名火起,向祝秀真望去时,只见她眼尾都不望向自己,只是嘴角露出不屑的神色,不由向那婢子低声冷喝道:“滚开!”婢子怒极朝他瞧来,看到他双目射出森寒的电光,花容失色,退了两步。

项少龙心想这就是宁要人怕不要人爱的效果了,大步走进厅内。凤菲见他进来,也觉有点不他身分,蹙起黛眉介绍道:“沈良是我们歌舞伎团的新任管事,快来见过谈先生。”肖月潭长身而起,与项少龙同行见面之礼,笑道:“沈兄长相非凡,以后我们要多多亲近。”三个随他来的客卿均感奇怪,肖月潭一向恃才傲物,少有对人这么亲热,何况对方只是歌舞伎团一个管事。就算是创办三绝女石素芳那歌舞团的金老大金成就,地位仍远难和石素芳相媲,在权贵眼中也只是一个较有地位的奴才而已。董淑真、云娘、祝秀真等也心中奇怪,不明白肖月潭为何如此礼待项少龙。两人则是心知肚明,难掩抑地重逢的狂喜。

肖月潭请项少龙在身旁的席位坐下后,为避人嫌疑,不敢交谈,与凤菲等畅聊起来,话题自离不开音律诗歌的题材。项少龙对此一窍不通,想插口说上一句都办不到。只听其中一名叫幸月,生得娇小玲珑,姿色比得上祝秀真的美姬道:“听说谈先生常到民间采风,收集民谣,而《齐风》在《诗经·国风》里乃精釆部分,想这赵先生必不会空手而呢!”陪肖月潭过船来的一名叫仲孙何忌的英俊儒生,正和其他两人神魂颠倒地瞧着凤菲,闻言笑道:“谈先生这数年曾经两度到齐国,早满载而归了!”项少龙听得有悟于心,知肖月潭因厌倦了肮脏的政治游戏,故纵情诗歌文艺,反赢得超然的地位。

董淑真欣然道:“那就要向谈先生请教了。”肖月潭一捋垂须,神态潇洒,令项少龙想起在邯郸初会他时的情景。这么多年了,他怕也有四十岁许。但看来仍是年轻而有活力,难怪云娘这么迷他。

只听他谦让两句后,油然道:“来自民间里巷的釆风,不外描写风土民情,表现民间的悲欢离,但数最感人的,仍是描写战争和男欢女爱的诗歌。所谓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将,苦难中每见真情,诚不爽也。”云娘微笑道:“民间的情歌最率直大胆,齐人居放大海之滨,思想一向奇诡开放,齐歌当更加精采,谈先生可否唱两首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呢?”肖月潭在众女渴求的目光下,拍几唱道:“鸡既呜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这首曲描述的是在静諡的夜色里,幽室内一对恋人密会的动人情景。抱怨是那可恨的公鸡因日出鸣叫吵醒了他们的甜梦。女的催男走时,男的却说那只是苍蝇在叫。女子又说东方亮了,男的却指那仍是月亮的光芒。女的没法,唯有说若那是苍蝇的嗡嗡声,我愿陪你再共谐好梦,但若你应该归去而仍不走,会惹其他人说你不是。

此曲旋律素朴自然,内容热烈诚挚,描写生动,充满生活气息。由肖月潭那带点嘶哑又充满磁性的嗓子唱出来,谁不动容。连项少龙都心迷神醉时,天籁般的动人声音由凤菲的檀口吐出来,接下去唱道:“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此歌描写的是另一对男女幽会的情景,以男方作第一身自述,说的是当东方的太阳初升时,一位美女溜到我的屋内,轻轻伴随我的脚步。她为何来呢?或者只是偶然来到,见我正沉吟踌躇,故才伴我同行吧!

项少龙尚是首次亲聆她的歌声,只觉风格奇特,与兰宫媛和石素芳都大不相类,其他以前听过的歌姬更是绝不能与之媲美。她不但唱得极好,还有种不守成规,离经叛道的意境。就像在彩虹般色泽的流云似水中,浮载着沉郁而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歌声变化万千,抑扬顿挫,呼气吸气与歌声结为一体,无限地加强了诗歌的感染力。她一字一句轻柔地把整个情景安置在音乐的空间里,奇异的笃定更使人感慑得不敢不全神静听。

唱罢项少龙跟着肖月潭等轰然叫好。肖月潭一点没因自己的光釆被凤菲完全掩盖而不悦,诚切问道:“此曲从未得闻,不知是否凤小姐新作。”凤菲淡淡道:“正是凤菲新作,让四位先生见笑了。”肖月潭等人赞叹不已。

肖月潭方面另一叫游吉的壮汉叹道:“得闻凤小姐天籁之音,顿起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概。”凤菲谦让道:“游先生过誉了。”至此项少龙才明白凤菲能得享盛名,备受各国王侯尊崇,确有道理。对这么一位多才多艺的美女,谁能不爱惜。当然,假若她要引退,就是另一事了。在她的光芒下,董淑真等只能算作陪衬明月的小亮星。

肖月潭的声音响起道:“我们四人无不羡慕沈兄,若你这管事之位可让出来,保证我们要争得头破血流呢!”项少龙从沉思惊醒过来,苦笑道:“谈先生真会说笑,小还是首次听到大小姐的歌声哩!”四人大讶,肖月潭的惊讶当然是装出来的了。云娘为他们解释了。

仲孙何忌乘机试探项少龙的深浅道:“那沈管事有何评语呢?”项少龙想起当年读的唐诗,随口应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闻。”此语一出,旁观众人连同凤菲都为之动容。项少龙心中惭傀,赧然道:“小对音律是门外汉,但大小姐的歌声确教小颠倒迷醉不已。”游吉大讶道:“难怪精通相人之通的谈先生也要对沈兄刮目相看!沈兄用辞运语之妙,是游某生平罕遇,什么‘门外汉’、‘颠倒迷醉’,都刻划得入木三分,更不要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闻’这可传颂于世的绝句。”项少龙知道不宜锋芒太露,不敢再说话,更不敢接触包括凤菲在内许多正向自己灼灼而视的目光。董淑真道:“谈先生刚才随手拈来的齐曲非常迷人,难怪孔丘当年到齐,耳闻目睹了韶乐的演奏盛况,有‘三月不知肉味’,又有‘尽善尽美’的赞语。”肖月潭笑道:“上次看完董小姐的九韶妙舞,谈某到现在仍不知肉味如何哩!”众人都笑了起来。董淑贞更是神情欢畅,大感争不少面子。项少龙暗忖原来董淑真擅舞,怪不得能坐上歌舞伎团的第二把交椅位置。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肖月潭等仍是依依不舍。

云娘更是舍不得他走,叹道:“若这艘船大一点就好了,那样在到临淄的几天途程中,便可和谈先生畅论古今曲乐。”游吉热切地道:“只要有一角之地,我们于愿足矣。”董淑真道:“怎可委屈四位先生,大可教人让出几间房来,四位若不嫌弃……”仲孙何忌等喜出望外,连声答应。项少龙心中一动道:“我那间房只得小一人,若……”肖月潭这跑惯码头的老狐狸,那还不会意,大笑道:“就让谈某和沈兄同居一室,好多听点沈兄的绝妙言词。明早再教人送来我们的衣物用品好了。”到房里,吹熄油灯,两人坐在地席一角畅叙离情。肖月潭听毕他逃亡以来的遭遇后,叹道:“少龙领着千军万马时,固然把东方诸国弄得人仰马翻,人人惊惧。想不到其后单枪匹马,也到处搞得天翻地覆,现在韩、赵、魏三国在少龙西返之路上重重布防,如若贸然去,风险实在太大,你更不值得冒这个险。”项少龙道:“那楚人有什么反应呢?”肖月潭道:“完全没有反应。但人心难测,楚境也不是绝对安全。照我看,少龙怎也该先避避风头,使三晋深信不疑你确已到中牟,再从容由我掩护你秦好了。”顿了顿又道:“我会使心腹报咸阳图管家,再由他向嫣然等报平安,你就可放心到齐盘桓一段时间。”项少龙苦笑道:“你可认我出来,别人难道不可以吗?”肖月潭细看了他一会,道:“你留了须后加上消瘦了不少,样子确变得很厉害。我也因你呆瞪着我,兼之我这两个月来一直担心你的事,才认了你出来。别忘了我精通易容之术,只要做点手脚,修饰一下你现在杂乱无章的胡子,又改变你的发形,加上过齐国未定太子人选的话。就在这瞬间,他已知道奇异的命运,正以最奇异的方式,把他卷进这个漩涡里。秦国不是正和东方五国交战吗?为何吕不韦可大摇大摆地出使来齐?同时想起久无音讯的善柔。他会在临淄遇上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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