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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贾珍虽然此时心意满足,但里面尤氏又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惟恐各诰命来往,亏了礼数,怕人笑话,因此心中不自在。当下正忧虑时,因宝玉在侧,问道:〃事事都算安贴了,大哥哥还愁什么?〃贾珍见问,便将里面无人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听说笑道:〃这有何难,我荐一个人与你权理这一个月的事,管必妥当。〃贾珍忙问:〃是谁?〃宝玉见座间还有许多亲友,不便明言,走至贾珍耳边说了两句。贾珍听了,喜不自禁,连忙起身笑道:〃果然安贴,如今就去。〃说着拉了宝玉,辞了众人,便往上房里来。

可巧这日非正经日期,亲友来的少,里面不过几位近亲堂客,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并合族中的内眷陪坐。有人报说:〃大爷进来了。〃吓得众婆娘的唿一声,往后藏之不迭,独凤姐款款站了起来。贾珍此时也有些病症在身,二则过于悲痛了,因拄了拐踱了进来。邢夫人等因说道:〃你身上不好,又连日事多,该歇歇才是,又进来做什么?〃贾珍一面扶拐,扎挣着要蹲身跪下请安道乏。邢夫人等忙叫宝玉搀住,命人挪椅子来与他坐。贾珍断不肯坐,因勉强陪笑道:〃侄儿进来有一件事要恳求二位婶婶并大妹妹。〃邢夫人等忙问:〃什么事?〃贾珍忙笑道:〃婶婶自然知道,如今孙子媳妇没了,侄儿媳妇偏又病倒,我看里头着实不成个体统。怎么屈尊大妹妹一个月,在这里料理料理,我就放心了。〃邢夫人笑道:〃原来为这个。你大妹妹现在你二婶子家,只和你二婶子说就是了。〃王夫人忙道:〃她一个小孩子家,何曾经过这样事?倘或料理不清,反叫人笑话。倒是再烦别人好。〃贾珍笑道:〃婶子的意思侄儿猜着了,是怕大妹妹劳苦了。若说料理不开,我包管必料理得开,便是错一点儿,别人看着还是不错的。从小儿大妹妹玩笑着,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又在那府里办事,越发历练老成了。我想了这几日,除了大妹妹,再无人了。婶婶不看侄儿、侄儿媳妇的分上,只看死了的分上罢!〃说着滚下泪来。

王夫人心中怕的是凤姐儿未经过丧事,怕她料理不清,惹人笑话。今见贾珍苦苦的说到这步田地,心中已活了几分,却又眼看着凤姐出神。那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办,好卖弄才干,虽然当家妥当,也因未办过婚丧大事,恐人还不服,巴不得遇见这事。今日见贾珍如此一来;她心中早已欢喜。先见王夫人不允,后见贾珍说得情真,王夫人有活动之意,便向王夫人道:〃大哥哥说得这么恳切,太太就依了罢。〃王夫人悄悄的道:〃你可能么?〃凤姐道:〃有什么不能的!外面的大事大哥哥已经料理清了,不过是里头照管照管,便是我有不知道的,问问太太就是了。〃王夫人见说得有理,便不作声。贾珍见凤姐允了,又陪笑道:〃也管不得许多了,横竖要求大妹妹辛苦辛苦。我这里先与妹妹行礼,等事完了,我再到那府里去谢。〃说着,就作揖下去,凤姐儿还礼不迭。

贾珍便忙向袖中取了宁国府对牌出来,命宝玉送与凤姐。又说:〃妹妹爱怎么样就怎样,要什么只管拿这个取去,也不必问我,只求别存心替我省钱,只要好看为上;二则也要同那府里一样待人才好,不要存心怕人抱怨。只这两件外,我再没不放心的了。〃凤姐不敢就接牌,只看着王夫人。王夫人道:〃你哥哥既这么说,你就照看照看罢了,只是别自作主意。有了事,打发人问你哥哥、嫂子要紧。〃宝玉早向贾珍手里接过对牌来,强递与凤姐了。又问:〃妹妹还是住在这里,还是天天来呢?若是天天来,越发辛苦了。不如我这里赶着收拾出一个院落来,妹妹住过这几日倒安稳。〃凤姐笑道:〃不用。那边也离不得我,倒是天天来的好。〃贾珍听说,只得罢了。然后又说了一回闲话,方才出去。

一时,女眷散后,王夫人因问凤姐:〃你今儿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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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儿道:〃太太只管请回去,我须得先理出一个头绪来,才回去得呢。〃王夫人听说,便先同邢夫人等回去,不在话下。

这里,凤姐儿来至三间一所抱厦内坐了。因想: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委;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此五件实是宁国府中风俗。不知凤姐如何处治,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贾宝玉路谒北静王

话说宁国府中都总管来升闻得里面委请了凤姐,因传齐同事人等说道:〃如今请了西府里琏二奶奶管理内事,倘或她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我们须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着,不要把老脸丢了。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众人都道:〃有理。〃又有一个笑道:〃论理,我们里面也须得她来整治整治,都忒不像了。〃正说着,只见来旺媳妇拿了对牌来领取呈文京榜纸札,票上批着数目。众人连忙让坐倒茶,一面命人按数取纸来抱着,同来旺媳妇一路来至仪门口,方交与来旺媳妇自己抱进去了。

凤姐即命彩明钉造簿册。实时传来升媳妇,兼要家口花名册来查看,又限于明日一早,传齐家人媳妇进来听差等语。大概点了一点数目单册,问了来升媳妇几句话,便坐车回家。一宿无话。

至次日,卯正二刻便过来了。那宁国府中婆娘媳妇闻得到齐,只见凤姐正与来升媳妇分派,众人不敢擅入,只在窗外听觑。只听凤姐与来升媳妇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说着,便吩咐彩明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的唤进来看视。

一时看完,便又吩咐道:〃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来客往、倒茶,别的事也不用她们管。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别的事也不用他们管。这四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别的事也不与她们相干。这四个人单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一件,便叫他四个描赔。这四个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她四个描赔。这八个单管监收祭礼。这八个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札,我总支了来,交与你八个,然后按我的定数再往各处去分派。这三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这下剩的按着房屋分开,某人守某处,某处所有桌椅、古董起,至于痰盒、掸帚,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和守这处的人算帐描赔。来升家的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来回我。你有徇情,经我查出,三四辈子老脸就顾不成了。如今都有定规,以后哪一行乱了,只和那一行说话。素日跟我的人,随身自有钟表,不论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时辰。横竖你们上房里也有时辰钟。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巳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初刻。戌初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第二日还是卯正二刻过来。说不得咱们大家辛苦这几日,事完你们家大爷自然赏你们。〃

说毕,又吩咐按数发与茶叶、油烛、鸡毛掸子、笤帚等物。一面又搬取家伙: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一面交发,一面提笔登记,某人管某处,某人领某物,开得十分清楚。众人领了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失迷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正摆茶,又去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如这些无头绪、荒乱、推托、偷闲、窃取等弊,次日一概都蠲了。

凤姐儿见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因见尤氏犯病,贾珍又过于悲哀,不大进饮食,自己每日从那府中煎了各色细粥,精致小菜,命人送来劝食。贾珍也另外吩咐每日送上等菜到抱厦内,单与凤姐。那凤姐不畏勤劳,天天于卯正二刻,就过来点卯理事,独在抱厦内起坐,不与众妯娌合群,便有堂客来往,也不迎会。

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筵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青年尼僧,搭绣衣,靸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那凤姐必知今日人客不少,在家中歇宿一夜,至寅正,平儿便请起来梳洗。及收拾完备,更衣盥手,喝了两口奶子糖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了。来旺媳妇率领诸人伺候已久。凤姐出至厅前,上了车,前面打了一对明角灯,大书〃荣国府〃三个大字,款款来至宁府大门上。只见门灯朗挂,两边一色戳灯照如白昼,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等退去,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罩,簇拥着凤姐进来。宁府诸媳妇迎来请安接待。凤姐缓缓走入会芳园中登仙阁灵前,一见了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珍珠滚将下来。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凤姐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得一棒锣鸣,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凤姐坐了,放声大哭。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见凤姐出声,都忙忙接声嚎哭。

一时,贾珍、尤氏遣人来劝,凤姐方才止住。来旺媳妇献茶漱口毕,凤姐方起身,别过族中诸人,自入抱厦内来。按名查点,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有迎送亲客上的一人未到。即命传到,那人已张惶愧惧。凤姐冷笑道:〃我说是谁误了,原来是你!你原比她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那人道:〃小的天天来得早,只有今日,醒了觉得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这次。〃正说着,只见荣国府中的王兴媳妇来了,在外探头。

凤姐且不发放这人,却先问:〃王兴媳妇作什么?〃王兴媳妇巴不得先问她完了事,连忙进来说:〃领牌取线,打车轿网络。〃说着,将个帖儿递上去。凤姐命彩明念道:〃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共享大小络子若干根,用珠儿线若干斤。〃凤姐听了,数目相合,便命彩明登记,取荣国府对牌掷下。王兴家的去了。

凤姐方欲说话时,只见荣国府四个执事人进来,都是要支取东西领牌来的。凤姐命彩明要了帖儿念过,听了共四件,凤姊因指两件说道:〃这两件开销错了,再算清了来取。〃说着掷下帖子来。那二人扫兴而去。

凤姐因见张材家的在旁,因问道:〃你有什么事?〃张材家的忙取帖儿回说道:〃就是方才车轿围作成,领取裁缝工银若干两。〃凤姐听了,便收了帖子,命彩明登记。待王兴家的交过牌,得了买办的回押相符,然后方与张材家的去领。一面又命念那一个,是为宝玉外书房完竣,支买纸料糊裱。凤姐听了,即命收帖儿登记,待张材家的缴清,又发与这人去了。

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有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喝命:〃带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他一月银米!〃众人听了,又见凤姐眉立,知是恼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执牌传谕的忙去传谕。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还要进来叩谢。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不怕打的,只管误!〃说着,吩咐:〃散了罢!〃窗外众人听说,方各自执事去了。彼时宁、荣国两处执事领牌交牌的人来人往不绝,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这才知道凤姐利害。众人不敢偷闲安,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宝玉因见今日人众,恐秦钟受了委曲,因默与他商议,要同他往凤姐处来坐。秦钟道:〃她的事多,况且不喜人去,咱们去了,她岂不烦腻?〃宝玉道:〃她怎好腻我们,不相干,只管跟我来。〃说着,便拉了秦钟,直至抱厦。凤姐才吃饭,见他们来了,便笑道:〃好长腿子,快上来罢。〃宝玉道:〃我们偏了。〃凤姐道:〃在这边外头吃的,还是那边吃的?〃宝玉道:〃这边同那些浑人吃什么!原是那边,我们两个同老太太吃了来的。〃一面归坐。

凤姐吃毕饭,就有宁国府中的一个媳妇来领牌,支取香灯事。凤姐笑道:〃我算着你们今儿该来支取,总不见来,想是忘了。这会子到底来取,要忘了,自然是你们包出来,都便宜了我。〃那媳妇笑道:〃何尝不是忘了,方才想起来,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说罢,领牌而去。

一时登记交牌。秦钟因笑道:〃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倘或别人私弄一个,支了银子跑了,怎样?〃凤姐笑道:〃依你说,都没王法了?〃宝玉因道:〃怎么咱们家没人来领牌子做东西?〃凤姐道:〃人家来领的时候,你还做梦呢!我且问你,你们这夜书多早晚才念呢?〃宝玉道:〃巴不得这如今就念才好,她们只是不快收拾出书房来,这也没法。〃凤姐笑道:〃你请我一请,包管就快了。〃宝玉道:〃你要快也不中用,她们该作到那里的,自然就有了。〃凤姐笑道:〃便是她们作,也得要东西去,搁不住我不给对牌是难的。〃宝玉听说,便猴向凤姐身上立刻要牌,说:〃好姐姐,给出牌子来,叫她们要东西去!〃凤姐道:〃我乏得身子上生疼,还搁得住你搓揉。你放心罢,今儿才领了纸裱糊去了,她们该要的还等叫去呢,可不傻了!〃宝玉不信,凤姐便叫彩明查册子与宝玉看了。

正闹着,人回:〃苏州去的人昭儿来了。〃凤姐急命唤进来。昭儿打千儿请安。凤姐便问:〃回来做什么?〃昭儿道:〃二爷打发回来的。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日巳时没的。二爷带了林姑娘同送林姑老爷的灵到苏州,大约赶年底就回来了。二爷打发小的来报个信请安,讨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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